家

    象我这样的人，都渐渐地忘却了，自己的家在哪里，家是什么。家是90岁的奶奶，65岁的妈妈，姐姐，哥哥，外甥与侄子。幸亏还有他们，不然，家，还有什么能提醒我，让我想到家呢？

    漂泊在外的人，不仅仅会因为漂泊而格外的将家这个字刻入心底，也会慢慢地怀疑起家的存在来。

    忆起了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坐车从浦口回鼓楼，车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时候，天已漆黑，车外下着小雨，寒风四起。忽然看见了一列从南京驶往北方的火车隆隆地驶过大桥，远远地，可以看见那灯火通明的一节节车厢，仿佛还听见了每一个车厢里嘈杂又温暖的人声，那些都是回家的人啊。春节即将来到的日子里，他们都怀着一颗颗温暖的心，要回到一个个温暖的家呀。就在那一刻，我觉着我的心都一下子跳跃到那列火车上，要随着他们一起回家了。

    从中国的最西，我来到中国的最南，从中国最不发达的西藏，我来到了丰饶的江南。再想一想从小出生与生长的西北，我不知道，我的家，终归要建立在何地。

    乡土，乡土总是背井离乡之时，才会深刻体味到的一种东西。每每想起甘肃，兰州，永登，那生了我，哺育了我的土地。它是那么的荒凉与贫瘠。见惯了南方的绿，一下飞机，突然看见了那久违了的光秃秃的山与不见一丝绿叶的黄土的时候，心里居然是说不出的温暖与感动。是啊，我也见到了南方的绿，也见到了南方的人潮汹涌，也知道了强烈对比之后的这甘肃的落后与贫穷与荒凉。可那晚住在中山机场，黑漆漆的夜，毫无人声，偶尔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我的心里温暖的都要化了。我知道，妈妈的火炉正生得旺，不管屋外寒风有多么凄厉。

    拉萨的时候，怀念家的感觉反倒不是那么强烈。那得感谢拉萨的经度。拉萨的天黑得特别迟，夏天九点半的时候，冬天八点多的时候，天才逐渐黑去。早上上班的时间又到了九点，九点半，天已经大亮的时候，感到长夜漫漫的机会总是不多。而且拉萨白天里格外强烈的阳光，让人难得有想家的时候。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可是我倒总是一个粗心的人，但凡花好天好的时候，总是快快乐乐的过着一天天的日子。

    女朋友在西藏，也快要准备结婚了，估摸着这次从南京回去，也要办事了吧。我就想着，我的家是不是要安在西藏了。想着这世上有那么一个女人，无论你在哪里漂泊，在哪里流浪，在哪里出差，在哪里工作，一年半载，她总会在那里静静的为你守侯，等着你回去，可以跟你一块吃饭，一块说话，一块睡觉，夜里醒来的时候，可以闻到她的气味，能触摸到她的身体，这是多么好的一种感觉啊。

    安家之前，或者即将安定下来的时候，人的心情总是浮躁与暧昧的。总是在对比各个地方的好坏。比如，我就时常在抱怨北方的荒芜，却又惦记那里久已熟悉的人群与话语，时常讨厌南方都市的拥挤与难打交道，不够豪爽，过于细腻的人，却爱恋着这里的景色与发达，时常愤怒于西藏的落后与僻远，却有难忘那里的民风纯朴与人情的简单。可是却也一天天的在醒悟，觉着好象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的重要无比，好象最重要的还是家里有着怎样的一个女人在为你守侯。女人，好象才是家的灵魂，家的核心，家全部意义的所在。

    奶奶老了，母亲也老了。想起这一点，有时候会黯然神伤。对于现在未结婚的我来说，我的家其实就是奶奶与妈妈。她们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可是，有一天，她们真要不在了，我的心便真的无所牵挂无所依恋了。到那时，牵恋着的我的女人，牵恋着我的心的那个家，该会是怎样呢？我的女人，她会给我怎样的温暖呢？

    中国人常说，大丈夫四海为家，言语之中透露出一股豪迈之气。再有一句更加彻底，何处黄土不埋人。从这层意义上看，其实这家的概念也虚妄不实了。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过客，匆匆数十载，生于何地，居于何地，又死于何地，谁能说定，谁能成就。活着的时候，但凡有一张床可睡的地方，哪怕是火车上的一夜，飞机上的几小时，南京的一年，西藏的几载，或者是甘肃的十来年，哪一个地方又何尝不是我的家。工作着，奔波着，行走着，人到哪里，那里便是自己的家，有何不可。

    古诗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外国人又讲，你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我看这是对于家的最形而上最本质的反思与追问。只不过每一个人的力量都太薄弱了。故而，我们在某时某刻，远离熟悉土地的土地上，会深情的渴望，有着那么一个稳固、温暖，可以让我们停泊与休息的家。

    2004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