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没有她和女儿也没有任何吃的与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我已经走的太远了,我也不能,永远不能再用任何方式求她们回来了。不能回来分享我的喜悦,我那盼望了如此长久的喜悦与荣耀,我终于打败了这棋盘上先前的王,不可一世的王,昔日的英雄,刘邦。现在我才是这棋盘上真正的英雄,西楚霸王。
人说一条狗也有它的光辉岁月,是呀,尽管妻儿离开了我,那段岁月,却也同时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光辉岁月。我曾经一连杀败过八省的冠军,让他们一一俯首称臣。我曾经赢回来可以让我和妻子好好的过一辈子的钱,我所到之处,荣耀万丈。可是我的妻子,虞姬却没有看到这一切,也许她也不屑于看到这一切。不能让虞姬看见的荣耀,就犹如锦衣夜行,又能有什么意思呢,那也是我最惋惜的岁月。
现在,我好象老了。不过这都是他们这么说的。我真的老了吗,我才四十五岁呀。我也只不过偶尔败在几个黄毛小子的手下,那也仅仅是一招不慎的缘故嘛。一招不慎,为什么先前的岁月,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呢,莫非,我真的老了。
当自己开始怀疑我是否老了的时候,那才真正的让人心惊。为了挫败这种恐慌,我更多的去吃饭,更频繁的去找女人。
找女人,找什么女人,找谁。我去找一个个我不熟识的女人。我将白日里棋盘厮杀得来的钱交到她们的手里,然后,在她们的怀中过夜。这一个个陌生的女人呀,都有着一个个滚烫的身体,却无一例外的包裹着一个冰冷的心。可又能怎么样呢。这样也总是比原先一个人睡在录象厅的沙发上温暖多了吧。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我会回想我过去的这四十五年,下过的几乎几万盘棋,走过的几千万几百万的步子,也会想起我的虞姬,我的女儿,还有每天我从一个茶馆到另一个茶馆又到录象厅走过的每一步路,我感觉到我不快活,至少现在我觉得不快活。我已经厌倦了每天那么多的烟,那么多的酒,那么多我逃脱不了的黄片。我多么想有一个可以栖息的家呀。我在想,究竟先前的四十五年,我走错了哪一着哪一步呢?
最近茶馆又来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正如我当年打拼天下的岁数。我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当年我一样急欲占有天下的炽热。我连连的被击败,一连十天。
这十天,我忽然感觉到我明显的老了,其实,对于这方寸天下来说,我实际上已经老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别人现在是递给我一支烟,先前他们不是把一包装到我的口袋里吗?现在,他们买一瓶酒给我,先前他们不是买一扎放在我的脚下吗?现在他们叫我霸王,眼神中都是讪讪的表情,先前他们不是那么的赤诚吗?我,真的老了。
那个击败我的年轻人叫韩信,棋盘之上,他的确也让我感觉到了我是真的老了。四面楚歌,八面埋伏,我怎么也逃脱不了他给我设下的陷阱。我输了,我输了,十天棋也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他,请我去吃饭,说是要向老英雄表表敬意,我知道,这是他彻底宣告天下他成王的仪式,正如当年我也请刘邦吃过一顿饭,那令我痛快无比的饭,也是在同一家饭馆,鸿门宴。
饭桌上,看着韩信意气风发的样子,我许久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吃一口菜。我只是大杯大杯的喝酒。韩信忽然问我,不知你一生中有没有下过一盘最臭的棋,令你终生难忘。这一句话,忽然让我醒过神来,许久,我看着韩信的眼睛,说了一句:我平生下得最臭的一盘棋,就是我的人生。
那一夜,在录象厅里,我睡得格外的好。不过还是梦见了那同一个梦,我梦见我所有的将士只剩28骑,被敌人追杀到了江边,火光映红了天空,火光之中,我心爱的女人自刎而死,其他人一一被砍落马下,我的爱马也纵身跳入江中。我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色,我轻轻的手起刀落,砍下了我的人头,双手举着自己的头,站立着而死去了。
梦醒,我出了一身大汗。却那么的安稳,好象这一生,我从来没有获得过如此的安稳。我告诉自己,我在棋盘外,也仅仅四十五岁,我还可以重新打拼我的另一个天下,我还年轻。
自那一夜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那跟随了我一辈子的英雄的梦。
200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