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自己的叙述方式

    坚持自己的叙述公式，只要这方式本身不是那么愚蠢。看完了一本所谓的职业写作者的02年中国最佳散文集之后，这是闯进我头脑中的第一句话，但是随即而闪进胸中的另外一句话就是，要真切到血肉之中去。

    又想起了多年前看李敖的一些文集，奇怪的是为什么他那么多的文章中，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文字并非抒情说理讲事，而是离开了文章议题之外去大肆宣讲个人是如何的伟岸，或者了不起，其实也就是吹牛而已。

    写散文的人往往在追求真，竭力追求真，于是少不了铺垫，尽量地使文本委婉婉转一点，感情自然流畅一点，这是技巧的问题，可以随着年月之增长，逐渐地改进。就算仍然处理不好，顶多是大家引来一些读者的愈加崇敬或者反感，无名者引来一些白眼或者嘲笑，可是如果是写作者的姿态都有疑点，那么就不只引来这些了。

    我发现，写作者的心虚才是最要命的问题。心虚，什么叫心虚？就是写作的时候仍在对文字的怀疑之中，怀疑它的力量却仍试图借之获取伟大，在不同的文本方式，在不同的叙述方式，不同的叙述角度之间不断的游转；怀疑日常生活中的个人经验，不断地权威，被所谓的文字的理论束缚住了文字本身。怀疑读者，怀疑读者体会不到或者体会到他并不异样的生活中无须隐藏无须暴露的情感；这种怀疑就是我说的心虚，就是我说的所谓的写作姿态。这种心虚让写作者不断地徘徊在讲情叙事的本身之外去，而始终在不断的铺垫，不断地扯上游离于议题事件之外的废话上去，这不竟有粉饰弱点，张扬强项，试图写出一个“大”字来的嫌疑来，试图摆出一个“大”我的嫌疑来，有点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不出招，因为不出招，就才不会露出自己的破绽，才不至于招致对方的攻击。

    文学的事情尤其复杂。所以如果我就紧接着这样说：那与其这样遮遮掩掩，尽力地要把文章写得滴水不漏，美丽无瑕，好似不是为了写一篇文章，而是为了显现出一个幸福完美或者光辉高大或者无知无畏样，那还不如搁下笔连一个字也不写算了呢。那么你一定会马上回敬我说：你太肤浅了。是的，所以我不会那么讲，我也无意地进入了维护自己，维护自己的言语权的角度之中来了。

    但是我还是会这样说：有些被人骂为无赖的人说的话还是有些许道理的。比如这个人曾说：有些话，说了也就说了，不一定非要正确才能发言，怎么想怎么说，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确实首先要有这么一个耍王八蛋的过程。我不喜欢，准确的讲，不怎么欣赏说话人的语气，但我欣赏他的态度与勇气。君子有三畏，完全无畏的人算是很危险的。连天地也不畏俱的人如若成不了一代宗师，必定要成为市侩。但我更欣赏的是这么一个事实：上天创造了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话，让不同的人去各自打量，还让不同的人在如此透明平等的空气之中相互切磋，相互冲击，去发现真理的模样。

    语言学的问题我不懂，但我深知那必将是一种远远比现今已成庞大理论体系的自然科学更要复杂千万倍的事物。因为语言的背后，是人的思维与意识，是更为广大的宇宙与人的关系，是天地本身。但粗略地可以讲，语言已然不是，或者区别于它所描述的事实本身。语言的世界顶多是真实世界的一个镜象，所以人说，语言同时就是陷阱，这其中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微小冗杂的别的问题。

    那么有一点是否可以比较清晰的说出来，世上不可能存在，将来不会有，过去也不曾有过，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刺的文章。也没有一篇文章可以说尽天下事，抒完世间情，评完世间理。一篇文字顶多也就凭一时之情之气之才，讲一人一事一理，能解某人一刻之闲化解其心中一时之郁，如此而已。这真应验了那句：无有抽象之真理。

    这还不是全部，知道了单单写个人的真实真切的体验，不必在乎言说中留于疑问与可能的误解的空间，（因为这些又可在具体的语境下再加以阐述。）不必事先摆出一付真我大我完我善我俗我甚至小我的观点去写作，这还不够。因为这样我们仍然无法作为平常人，怀一颗平常心，作为一个真我大我完我善我俗我小我的结合体的一个平常人，怀一颗真假难辨，是非难见，善恶混杂的平常心去写作。我们在明确了自己的写作姿态，敢于平平常常地坐在书桌前、电脑前写几行普普通通稀松平常的文字的时候，我们还看见了有另外一个普遍的东西在做祟，在干扰我们写作，那是求生存与求名利的纠缠。

    文字，其实何止文字，整个人类文明何岂不是在求生存与求名利的纠缠之中诞生的呢？这是欲望的结果，但欲望也正是世界得以运转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那么什么才是全部，我想全部应该是尽量忘却了文字所描述的事物之外的状态，写出真切入血肉的我们的欲望的纠缠，平衡，整理。

    我是反感人使用这样一句话的：你应该如何写作！或者委婉一点，但更刺人一点：一个好作者应是这是屁话！我们都是创造者，试探的创作者，我们不如说：让我们都尝试着写自己的一些东西，自己的风格。边缘与主流热点与冷盘不是写作者自己的问题，写作者也无需去考虑诸如此类的东西。这是属于文艺理论家，批评家的事情。说大了，是属于历史时代的问题。一个写作者所能把握的只能是当下的平常生活。

    坚持自己的叙述方式，只要不是太愚蠢，哪管他主流是不是看重这个，反感那个，一定要深入血肉的坚持自己的叙述方式。

    2003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