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愿意把诗与画联系在一起,正如古人所云:如诗如画。毕加索曾说,画呈现的并非所见,而是所感,我更愿意相信,一幅画面所呈现给我们的,是个体刹那间对于周围环境及当时的世界,当时的生活的感受的凝固,一首诗也是如此,一首诗几乎可以说是对一幅画面图象的文字处理,是感受、情感的文字画像。
一首只有几行字的小诗,提及了某一个下午,公园里的某一把椅子,以及人群中的一个面孔。或许再加上一只恰巧穿过草地的小猫,通过诗人个人的视角,个人的感觉,便成就了一幅极其逼真与唯美的画面。我想如果只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幅画的质量,那么这个词语便是真实。而且是极其的真实。诗中提及的元素是有限的,截取的生活也是片段的,所表述的情感也是部分的,但却隐含了无穷性的暗示与想象。因为诗是写给有生活经验的人看的,任何文体都如此,诗尤其突出。
故而我在先前的文字中,曾经更倾向于把诗类比为摄影。它们都是从不间断的生活流动中捕捉刹那的部分,而让读者及诗人去思考联想其余更广阔的生活以及其他生活的可能性。可是诗比摄影更加高明的,好象在于诗在真正意义上可以达到捕捉到一刹那,让时间真正的无穷小,是时间的极限,而远非百分之一秒,千分之一秒。
诗绝对脱离不了交流,也永远少却不了读者。如果有人非得说诗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吐露,完全属于个人的东西,诗所表达的与别人无关,这一定是荒谬的。我们所有的人生活在用一个宇宙中,千丝万缕的阳光让我们紧密相联。可以说,我们不可能做到让自己的任何多么隐蔽微小的感情不被他人所体察,这其实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我们拥有的是并非多么不同的生活,我们也并非独自生活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也并非没有历史根据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拥有着基本相同的经验世界。
所以说,说诗只与诗人有关,只与写作本身有关,而与他人无关是不适宜的。如果非得这样说,那也一定是从表达诗人当时的特定情感而言。要么便是虚伪,不为交流而写的诗歌,应该写完了就一把火烧掉,或扔进马桶里,永远不要与公众见面,而不应该怀着不情愿站出来又不愿伤害别人的请求的半推半就的站出来,仍旧说着诗是纯粹私人的。就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那其实也有着欲望的女子,半推半就的都已经做了,却始终一付不得已的样子,扫了别人的兴致,也扫了自己的兴致。
诗还应该是为提供交流用的吧。起码我们暂时跳离了诗的圈子,从更远的视角看下来,诗终究还是一种文字,一种交流感情的文字。中国古代对于诗的看法如何,我知道的不多,无论说诗咏志,诗可以兴观群怨,迄今看来,我看依然是在我们从事的范围之内。
就描述一个懒洋洋的下午来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文字形式,甚至其他方式,可以跟一首诗相比较了。可是就从交流的方面讲,一首诗从一个创作者的笔尖流出,一旦到了另外一个个体的面前,要还原出当时写作者感受到的世界与生活的样子,简直不可能了。这不可能是一大幸事,是指当时写作者所赋予这首诗,这幅画面的所有当时的准确的原信息,比如是当时的哪一个路过的女人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婆的大腿,当时哪一个穿过草地的猫让他想到了毕加索,达利,爱因斯坦,或者什么也没有想,这一切是读者所不能指望获知的。可是读者却从同样的画面也看见了我们共同拥有的世界,一样或不一样的生活,却得知了另外一种视角,换取了另外一种方式,或许得到了新鲜的启迪,或许得到了愉悦的阅读经历。
关于诗的创作中,现在的风气是过分强调口感与反叛的。口感是无可置疑的东西,少却了口感的诗让人无法忍受,可是一味的强调口感会带来表达的暧昧,让写作失去意义。我只能说,如果诗仅仅成了一种音韵与思维的文字游戏,那么必将是诗的末日。诗始终应该是有内容的,无论是情绪、见解、体验,而不仅仅是一些读起来好玩的字。
反叛成了现在诗歌的一大特点。确切的讲,我不知道诗人们反叛意识的最初根源。是来自于意识形态,还是政治体制。反正反叛的意味很浓。反叛什么,好象我也察觉得不很清楚,我的感觉反倒是诗人们始终在反叛主流的、中心的、权威的、有定论的、强势一方的东西。
反叛者永远处于弱势一方,这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但弱势方却不一定是美的与正确的东西,强势方也不一定是丑恶与不公正的化身。比如性,现代的诗歌中,它成了一个极大的主题。从诗本身的特点讲,这一点毫无置疑的合理,性这样原始与隐私的情感,也只有在诗中间才能得到最舒畅淋漓的发挥与表达。可是当性一再一再的成为诗歌的主题的时候,也不禁疑惑了,诗人,你究竟想要什么,又要做什么,就算你能够讲脏话你牛逼又能代表什么?
诗人是智者。在文字圈里,这样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过分。但是一旦跳出了这个圈子,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可笑至极。至少不是所有的人这么看。人文知识分子永远改不了的情结便是,他们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是知识分子的身份,他们永远也放不下知识分子的架子。从行业的角度来看,诗人只是一个职业,文字工作者,写诗的原因只有一个,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
其实也总是在说了许多许多之后,我才每每意识到,关于诗的话题,正如任何一个别的话题,都是暂时的自圆其说,永远也没有定论。正如太阳日日都是新的,我们的诗歌,我们的诗人,我们的关于诗歌的反思,也都是日日新的。
这是一件最大的好事。
2004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