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见大的梦想

    自小就有这样一种思路，写文章也好，做事也好，一定要从生活中最细小的事物着手，开始讲述或者动手，然后一步一步的上升，扩展，从具体到抽象，从微小到宏大，从现实到虚无，最终达到一种惦量宇宙，气吞山河的效果。也许就是以小见大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种想法一直伴随着我，甚至成了我的一个审美标准，好象世上的事情，但凡进入不了这个境界的，则难以成为美的东西了。至少也不是一种境界很高的美吧。

    从中国许多的先贤那里，我进一步加深了我的此种审美思想，无论从老子、庄子、孔子、孟子，直至现在的许多人文知识分子，我都发现了此一丝毫未变的印记，那就是无论从哪一个专业出发，得出一点什么规律性的东西，真理性的启示，总是要将之升化提高到一种最高的境界，所谓能放之于四海皆准的境界，达到一叶一水悟尽天下。

    而我，也是一直以为这种自小到大，从下到上的思维模式是对的。

    然后某一天看到了吴清源的一本自传，我是很喜欢这个传奇式人物的，他从调和讲起，那是第一页，而且我当时是在书店里翻看那本书，在考虑是否要将它买下来，可是当我哗啦不小心将书翻到了书的尾声，到最后几页时，我很不情愿地看见了这样的字眼“世界和平，能源危机，环境保护”我立马将那本书放在了书架上，失去了兴趣。

    应该说最高级的审美总是有关于人如何打量这个宇宙，打量这个我们所处的世界，以及打量处于这世界之中的我们自己的。而且生存的人又总是要工作的，要有一个凭之吃饭活下去的技艺，无论他的技艺是什么，是推算宇宙的年龄寿命也好，是研究分子的内在构造也罢，甚至于打铁卖饼，修车或写字，或者象吴清源先生下棋，无论这个技艺事关于宇宙存在中的任何一个细小的方面，我们都今毫无疑问的从我们的从事技艺中最深刻的得到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正如佛家讲的万法归一，各个悟道的法门不同，但通过真理领悟的道路会引向同一个地点。但是现在我却怀疑了，怀疑我们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领悟到最高地步，到达那一个不变的一，甚至于是否真有那么一个绝对的一，在那些有期盼，等待我们的到来呢？

    所以准确的讲，我之所以放下了吴先生的那部自传，是缘于我对此的怀疑，以及对自己长久以来始终不曾改变的审美情操的厌恶。从一个361点的四方棋盘，真可以悟出解决天下问题或是提供一些有助于此的任何建议吗？

    同时纪起王小波在一篇文章上提出过的类似的反思。我记得当时我还是不屑一顾的。让我们不妨真正认真的想一想，是不是以小见大本身就是一个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思维幻想。是不是从一个点得出的结论，那怕最深入最透彻最限定十足的结论，也依然不能照搬到另一个不同的点上去，甚至不能再搬到另一个时间下的同一个点上去，甚至不能反映出任何有关于所有点的真相的一点真理性痕迹。

    中国人现代被最为强调的一个词语就是实事求是，毛泽东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这个词语做过阐释，就像教小学生认字似的。这个词的来源恐怕还是马克思的那句：没有抽象的真理。

    那么问题简单一些，如果我们面前摆放着两条认知事物的路线，其一，对某一具体事物达到最精致的认识，发现其规律，然后将它执行到其它领域，合成或促成整个世界的认识；其二，对每一个具体的事物进行同等的尽量深刻的认识，然后让他们自然的整合，成为一个全面的认识，那么，我们会选择走哪一条道路呢？

    毫无疑问，我们会选择第二条路线，因为那才是可靠的，谦虚的。那才是我们所无数次反复提倡的事实求是。可靠的原因在于我们的某一方面的成功即使不会加速另一方面的迅速进步，至少我们不会导致另一方面的重大失误，谦虚的原因在于我们不再那么傲慢的打量宇宙，以为他的机关与秘密会那么轻易的被我们识破。

    最神奇的一方面的专家也会在另一方面犯错误。他的审美标准，他所度量之中的宇宙的行为方式，并非按他的已发现的与已证明的规则去运行。爱因斯坦曾经看到薛定鄂关于研究微观粒子的薛氏方程时，曾经厌恶的说了一句，多丑啊，言下之意，他心目中的宇宙不会是如此不对称不和谐，不简单的运作的，正如他公式描述中的世界那样，那么简单、对称、和谐，可是事实证明他错了，薛定鄂发现了属于他的也属于宇宙的另一种规律，世界的又一种审美方式。

    但两个点之间互相相同的规律与认识呢？我想，那正是引导我们去妄想以小见大，脱离实事求是，以图节省功夫去征服世界的症节所在吧，同时，也是宇宙的另一秘密，甚至可能是上帝的恶作剧。

    我也下棋，也喜欢从棋上悟一些值得回味的规律，不是想要有机会把它拿到棋盘外去演习，更多的时候，是为了下一盘棋中运用，吴清源先生的调和的概念非常动人，围棋界他也是千古一人了吧，但是我仍在想，假如他那本自传最后不要扯上什么世界和平之类的话题，或许，我会毫不犹豫的把那本书买下来。

    2004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