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你聆听过夜雨吗？

    或许是坐在车上，整车的人昏昏沉沉，你透过黏附雾珠的玻璃，于是路灯朦胧了车灯朦胧了万家灯火朦胧了。或许是走在路上，撑一张薄伞，雨水嬉闹着顺伞骨滑落，轻轻弥漫浸润肌肤的寒气。或许是枕在床上，屋外雨潺潺，洗浴叶脉敲捶帘蓬；屋内屏息除虑，静听天地闲话。或许是立在山巅，徐徐吟啸，竹杖芒鞋，任雨摸黑而来摩挲而淌；雨收天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或许正挑灯读书，雨似知交翩翩而至，淅淅沥沥于耳畔念那字字句句声声入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或许正百无聊赖，雨同玩伴拍手鼓噪欢笑，叽叽喳喳地滴滴化解浅浅烦忧。或许正怀恋心底那份密约，辗转未眠；雨若琴弦，不急不躁地大珠小珠落玉盘，带来她的音信也捎去你的牵挂。或许正若有所思，雨深夜探访，可能携来缜密心思与你想谈甚欢，也可能挟五洲风雷与你相激相荡。

    陆游听了一夜春雨，天明又品咂起深巷杏花叫卖声。这夜雨绵绵。这夜雨也汹汹，勾来铁马冰河入他梦魂。孟浩然一场好觉，醒后却不禁担忧梦里花落知多少。这夜雨缱绻。这夜雨也任性，李清照的浓睡还未消残酒，海棠已是绿肥红瘦。王昌龄将冰心投入玉壶，平明送客楚山孤独。这夜雨情重。这夜雨也飘摇，蒋捷心字香烧银字笙调，秋娘渡与泰娘桥，流光悄声把人抛。

    这夜雨。这夜雨。为何有许多故事涌上来？合眼再听：这夜雨的况味也滂沱，这夜雨的况味也复杂。

    或许童年时节，雨意连夜不倦，密密麻麻下不干净，算算便要耽误来日的明媚青光，怎一个烦字了得？或许青年时节，红烛昏罗帐，雨好像自家心事，冉冉无言，攀援着壁沿悠然惆怅。或许中年时节，匆忙旅途中裹一袭夜雨彳亍，云低江阔，风又潇潇。或许暮年时节，已然波澜不惊、宠辱恬淡；唯觉那夜雨错落得恰如一宗禅话：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这夜雨。这夜雨。夜雨里李煜感慨凤阁龙楼，罗衾不耐五更寒。这夜雨，流到诗赋词章里。这夜雨。这夜雨。夜雨里文天祥登上惶恐滩头，身世浮沉雨打萍。这夜雨，流到历史苍茫里。这夜雨流啊流啊，渗入泥土渗入文字也渗入心坎。这夜雨流啊流啊，能不惹人千般思量万种头绪？这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