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查拿,现在已经第七次了。”俨然一副慷慨就义的谭嗣同第二模样。坐牢杀头不是玩儿的,装疯卖傻之流作秀欲再强,也不敢拿项上人头做赌,可见章太炎是真“疯”“疯”到无药可救了。好在凭着租界受审的特殊条件,以及自己的显赫名声,清廷没法子,关了不多久,只好把他老人家放出来。可惜主动赴义的邹容死于狱中,英年早逝,惹得章太炎大恸。先生纵情而疯,愈疯情愈深,于此表露无疑。
对敌人凶巴巴,对自己同志“章疯子”也直来直去,毫不含糊。1912年3月,南京的川籍革命党人召开四川革命烈士追悼会。追悼会大家都参加过,无外乎总结某人光辉的一生啊、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啊云云。本来嘛,缅怀逝者,自然要写点情深意重的文字,何况你还是堂堂的革命党元老,纵然不登台深化主题,歌颂伟大的党国事业,也不好意气用事。“章疯子”却偏不买账,身在上海的他送来一幅特别的挽联:
群盗鼠窃狗偷,死者不瞑目;
此地虎踞龙盘,古人之虚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章疯子”这是指桑骂槐、别有用心。的确,章太炎一向与孙中山、黄兴等人政见不合,尤其对前者颇有鄙薄之意。上联他骂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实乃鸡鸣狗盗之徒,对不起死难烈士。下联“虎踞龙盘”指的是六朝古都南京“章疯子”疯劲上来,硬说这是“古人之虚言”当时大总统在北京,参议院和临时政府在南京,本是革命党人为制约袁世凯不得已为之“章疯子”却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搞小动作。南京并非虎踞龙盘之地,正扣合了上联的“群盗”二字。
如此看来“章疯子”是站在袁世凯的立场上喽?大谬不然,他这辈子最痛恨的,恐怕非老袁莫属。1913年冬,章太炎被袁世凯诓骗到北京,旋遭软禁。袁世凯的本意是警告这个口没遮拦的文人,别再胡言乱语啦。孰料章太炎愈逼愈疯,根本不买老袁的账。“章疯子”在住所墙壁上狂书“袁贼”以杖痛击,并美其名曰“鞭尸”又扒下树皮,也写上“袁贼”字样,然后丢入火堆烧掉,高兴地大呼“袁贼烧死矣”!失去自由的生活自然极为孤闷,何况依章太炎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番“款待”为了排解胸中块垒,他每餐必饮酒,每饮必以花生佐食,吃时去蒂道:“杀了‘袁皇帝’的头!”
更好玩的是他还制定了七条“家规”规定侍者只能呼他“老爷”、自称“奴才”每晚必向他这位“老爷”请安等等。有人觉得都民国了,你怎么还搞封建奴仆那一套啊?“章疯子”妙解曰:“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叩头,不是合情合礼吗?”
就这样的,手握生杀大权的袁世凯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章太炎里演出了一幕精彩的活剧。“章疯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面对铡刀脸不变色,把个工于心计的大总统折腾得疲惫不堪。而袁世凯惮于背负杀害“民国弥衡”的恶名,最终只能忍气吞声,自慰不必与一疯子较真了事。民国初年的这出传奇,至今令人品咂难忘。值得一提的是“九一八”事变后,章太炎怒骂蒋介石丧权辱国,称“且令全国养兵近二百万,国家危急至此,犹不奋力向前,平日整兵治戎,所为何事?此真自绝于国人,甘心于奴隶矣!”蒋介石闻知也怀了一包气,但想想当初连袁世凯都拿他没治,自己又何必充当黄祖的角色呢?“章疯子”于是又逃过一劫。
“章疯子”有一句诗:“笼中何所有?四顾吐长舌。”以此自况,真形象得很。搞政治的往往严肃有余,活泼不足,而且越是政客越一本正经。一般人不明就里“章疯子”却用他的桀骜不驯、睿智辛辣,一举揭破假面具,博得满堂彩的同时,更使人们对政客的种种卑劣行径有所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