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让你了!我们娘们都收起来,我们娘们都替你吃了吧!这酒你还是多喝一口吧,我再给你倒一杯,你可不兴喝多了啊,叫天!回去,你们那边路上黑啊,你!龙叫天,龙叫天,小二跑了娶小三!你娶了我,你可就要管我一辈子啊!叫天!你可要好好的睁开眼看着我啊,叫天!爸爸妈妈不睁眼,你可要睁眼呢,叫天!我再给你磕一个响头吧!”
“妹妹,我的妹妹啊!”
我走过去把泼妇一样跌打滚爬的刘红云拉起来的时候,那个蛇蝎一样狠毒心肠的女人就已经看不见了,被荒山上峰回遮挡绕来绕去的那条小路给吞没了。是谁说过女人家都会像刘红云那样,都是温柔善良体贴多情的呢?以我看,最毒莫过妇人心,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说对了!天底下的女人们,天底下所有的女人们,是连最基本的怜香惜玉也不会知道的。
披着霜雪的铠甲,沾满了凌乱的草叶,不一会工夫,那个女人就又在我们的车前出现了。她有一点瘸腿,走的很急,走的却并不能快!刘红云收集了车上的全部现款,摘下了自己的全部首饰,还包括了小保姆的银手镯,一起都要了出来,放在那个盛着收回来的祭品的纸盒子里。我们跑到前面之后,小阿姨下了车,拦住了那个名字叫作白云的女人。我们都能看得出,我们来的时候,她也许就已经流干了眼泪,那时却又是满脸的泪花了。她那种不良情绪激动异常的样子是很吓人的,小红阿姨就不敢触她的身,把纸箱放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远远的说
“我们小姐给你的。你,你拿着吧?”
那个女人先是自己愣了一愣,接着就“扑通”一声,坐在了山地上,喑哑的嗓子又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
“刘红云,刘红云,刘红云啊!我早就知道你叫刘红云了啊!十八年了,十八年了啊,刘红云!”
刘红云走下车去,她也开始落泪了,大喊着:
“白云,白云,三妹,三妹!”
但是,那个名字叫作白云的女人就是不知好歹一样的不识抬举,不领情,她又迎着刘红云站立了起来,用脚把纸箱纸袋一下子就重重地踢到了刘红云的跟前:
“你要是施舍喂狗的话,那么,请你拿得远一点!”
说完,拣起自己那一只柳条篮子,从山坡上,陡峭的石缝里,攀着一棵棵不成材料的洋槐树,歪脖子松树,畸形怪状的柏树,蹦蹦跳跳地逃走了。
刘红云静下心来了。她把散落到地上的东西都一一的拾了起来。小红阿姨那时才刚刚新来,还不知道规矩,祭奠萌萌的东西,我们是从来都不会往回收的!乡下来的孩子还是爱惜,怕丢了东西啊!刘红云自己就把那个沉甸甸的纸箱抱了起来,小红阿姨跟她要,竟然不给,不搭理了。
回到车里,她也是紧紧地抱着,那精神头儿,就象是乡下人的老妈子抱着的隔世单传的婴儿了。相处那么长的时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刘红云能有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路上,五个多小时,一直都是一动也不动的!回到家里,把箱子抱到屋子里了,也还是紧紧地抱着,不动,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我们都不敢打扰她。等小阿姨做好了菜,喊用饭了,她才好象是有点儿醒过神来,却又从纸箱里拣出那些不该带回来的点心,往嘴里送。吃了几口,就又都呕吐了出来。
几个星期之后,风言风语的,我才有点儿明白了刘红云当年为什么要把萌萌往那里送。又每年至少两次的,清明节,十月一坟,每年都要至少是这两次地回去。有时刘红云来了心情,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夜里,也还要回去。回去在她的心爱的萌萌的墓前,点上一回风中摇曳着的昏黄的蜡烛!也许回到那片青山绿水里,并不仅仅是为了真心待过她的,讨过她的欢心的萌萌啊!我们都还记得萌萌是真的很讨人喜的,也难怪刘红云那样的对它了。我还听人说,好象是刘红云十五六岁的时候,她的父亲为了彻底完成莫逆之交生前托孤的责任,做主安排了刘红云青梅竹马的婚事。为了弥补心中对女儿的愧疚,刘红云的父亲砸锅卖铁,给刘红云准备了一台当时在大城市里也很少见的11吋黑白电视机。有电没电的,看了几个晚上之后,刘红云在她将要成婚的前夜,离家出走了。
第二年的清明节,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当然,我也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戏了。是由q君陪着刘红云去的,我的排号是p。下一位自然就是q了!我是早就知道我们这些兄弟们,一个一个都是用字母排列着的。我与q君私下里也还有着一点交情。我是在我们后来说起话来的时候,听他说的。他说,为了避免一些不应该的麻烦,他们是在下午去的。按理,我知道我们那个地方我老家也是林子里的人啊!我们那个地方上坟的时候,是一定要赶在中午午时之前的,晚了,那边就收不到了。据q君说,他们一块去的时候,林子里是真的已经没有人了。但是,那块宽大的供桌上,已经就有了祭奠过的痕迹,地上已经就有了祭奠过的菜肴,汁水,和大堆的纸灰了!坟头上也已经除去了芜蔓的杂草,覆上了新鲜的黄土了。而在那块全林子里最高最大的“萌萌之墓”的石碑后面,用两只瓦片搭起来的小屋里,还放着两盏已经风干了的胡罗卜做成的灯。
可能就是那一年的正月十五上的吧!我记得那一回刘红云曾经想着,要回去上灯回去上灯的,可就是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