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秀的秘密
回到伊贺颜,是星期一的上午,每个人都在上课,校园里寂静得无声无息,只有榛树的干脆的落叶和成熟的榛子“咯啦”一声轻轻落在地上,然后被风吹着滚远的声音。
摊开手,有个榛子落在手心里,雪言把它握住,然后放进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路过哲学楼,她抬头向上着了一眼,在这里,她的未来和幸福,被她自己一箭射得粉碎。不过她不后悔,如果那一天的事情重来,她还是会再射一次,只不过,她会尽量不要让她受伤,她后悔的只有两件事,或者,一开始就不要奢望幸福,或者,她射轻一点。
但即使射轻一点,也可能惊吓到她,而让她死去。如此说来,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奢望真秀的感情好了,怎么样,都会伤害到脆弱的日之嫒,一开始,都是错误。她这样想,却忘了是真秀坚持要和日之嫒分手的。
“高兴吗?”是真秀的声音。
雪言一怔,想也没想,马上躲在了一棵榛树背后。
不远处,是真秀陪着日之媛慢慢地走过来,真秀递给了日之媛一个东西。
日之媛低头,像捧着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脸上微微一红“高兴。”
她脸红的样子真漂亮。雪言站在离他们只有三棵树的榛树背后,她看得见,也猜得到,真秀递给她的,是一颗榛子。听见他们坐在那边的榛树下面,她也靠着这边的榛树坐下,双手抱着膝,抬着头,悠悠着秋天的落叶落了一地。
她不是存心要省听他们说话,只不过,不愿意过去打搅了他们的美丽时光。她和他们背对着背,谁也看不见谁,她却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很近,就在耳边。
“还害怕吗?”真秀问。
日之娱低低地回了一声:“真秀在我身边,就不怕了。”
真秀似乎是笑了笑“很快榛子就要丰收了,看来过几天,就要计划叫人来收采。”
“是啊,一切就好像去年那样。”日之嫒细细地说“每年,都会有好多好多榛子,堆成山那样。”
“我不会忘记留下一些最漂亮的给你的。”真秀笑着。
“咯”的一声,是日之嫒剥开了那个榛子的外壳,却轻轻地“啊”了一声。
真秀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你始终这么笨,我来,你总是被外壳扎到手!”
日之嫒轻笑“可是总是真秀剥给我吃的。”
耳边的声音突然间远了。雪言默默坐在这边,耳边响起的是另外一些声音。
“吃过榛子吗?榛子总是能给人一种田园的味道,吃过了,也许心情就会放松很多。”
“苦的。”
“榛子外面还有一层果皮的,不剥开会很苦的。吃吃看,很好的味道。”
“心情不好,烦恼向中田水借笔记的事?没关系的,你可以说,我正在教你英语,就算有人不相信,至少也算是有借口。”
“不是,只不过觉得,榛子很好吃而已,一起来吧。”
“真秀,你值得一夺,如果可以像吃榛子一样容易把你一口口吃下去,那有多好?”
“可以,只要你能让我爱上你。”
“真可惜。”
真可惜,到最后,一切还是“一切都好像去年那样。”雪言轻轻抱紧了膝盖,今天有一点冷,但是不会再有球衣,所以她要学会保护自己。听着日之嫒的笑声,突然想起了在日之媛的宿舍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笑颜灿烂的可爱的女孩,无忧无虑,和舒服悠闲的真秀,那时候,很讨厌那样的女孩,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是那样。
坐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落叶,也不理睬和她背靠背坐着的两个人,她慢慢走了出去,轻轻舒了一个懒腰,像是从来没有留恋过什么。
那边说话的两个人都怔住了,日之嫒本能地往真秀怀里钻,真秀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那么闲适,那么自然。她早就坐在这里了,是不是?她什么都听见了,是不是?为什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就像是,不痛苦也不留恋,她不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要下毒手的吗?为什么听见了他们在一起,也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站起来,似乎想要挽回什么“雪言”
日之媛跟着他站起来,怯生生地躲在他后面。
雪言没有装做没有听见,她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什么事?”
真秀脸色苍白地望着她,像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话想要问,却始终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反倒是雪言笑了笑,伸直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然后舒服地背到背后去,她半回过身来,淡淡地说:“最近的天气很冷,你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日之媛。”然后,她把手插进口袋里,慢慢地,安静地,走开了。
她是走开的,不是逃开的,也不是想要留恋什么,而只是那样慢慢地走开,虽然走得不快,却也不慢。
但是她这样走开,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看在真秀眼里是什么感觉,日之嫒已经怔怔地掉下眼泪“雪言姐姐”她这样叫。
雪言已经走得比较远,但是她仍然回头,微笑“嗯?”
日之嫒紧紧地抓住真秀,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眼眶一热,很容易就掉下眼泪。
雪言笑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真秀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对不起。”
“雪言姐姐”日之媛呆呆地看着她离开,她慢慢地走到医学院的大楼里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她站在她被抓走的那个天台上,她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垂下眼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一群的白鸽绕着医学院的大楼飞,有一些就停在了雪言旁边。
雪言没有动,她那一头长长短短的头发,在风里轻轻地飘,轻轻地飘。
“真秀”日之嫒拉拉真秀的衣服,低低地叫了一声。
真秀垂下目光,带着满面泪痕的日之嫒,转向学校小道的另外一边“你想去哪里?”
日之媛轻轻摇头“我想躲开雪言姐姐,看见她,我好害怕,好难受。”
真秀带着她慢慢走开,日之嫒紧紧揪着真秀的袖子,像一个幽灵般的影子。
雪言坐在天台上看着,发丝在眼前慢慢地飘,鸽子不懂得人间悲哀的事,在天台的边缘走来走去。她在想,如果那一天她不射出那一箭,让月之媛跳下去,是不是今天所有的幸福都属于她了?让那个非常会制造麻烦的娃娃死掉,反正是她自己要死的,又不是她要杀死她的,那是不是会一切都好?但是,不是的,雪言轻轻挽开飘拂在面前的发丝,她从不希望她死掉。如果日之嫒死掉的话,真秀想必是会伤心的吧?她是这样柔弱动人的孩子。
“雪言。”有人在背后呼唤了她一声。
雪言回头,是中国水,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
中国水眼神深湛地看着她,他本来很少说话,现在却开口说了一句:“去吧。”
雪言笑得更淡然“去什么?”
“去追他吧,把真相告诉他,否则,你会后悔的。”中国水的身高挡住了朝阳的光,让朝阳看起来像夕阳。
雪言侧着头看他,他的脸在阳光下越发坚毅得像?吧竦裣瘢嬉恍Γ耙嫠咚裁矗俊?br>
“告诉他,你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救她。”中国水冷冷地说。
“”雪言转过目光,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抱紧了自己,轻轻地自言自语:“可是我还是差一点杀了她啊,有什么差别吗?事实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哪里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对真秀来说,就是不一样的。”中国水说“他现在很痛苦,你知道吗?”
“他现在很痛苦,过了几天忘记了就好。”雪言悠悠地说“算了吧,真秀要和我在一起,总是会遇到危险,我不知道阿刹德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我,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真秀,也不想让日之嫒死。”她低笑“她是那样坚持,不死心的琉璃娃娃,如果没有人把童话世界让给她,她是会死掉的吧?我不想做杀人犯,真的不想。”
“你是在怪真秀他没有看懂你那一箭的涵义吗?”中国水问“你表面上说不是,你心里是的,你在怪他到最后还是不相信你。”
雪言轻轻一震,抱紧了自己“或许是的吧,我不知道,真秀他是那么聪明,他判断我是故意要杀人,我就是故意要杀人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雪言,”中国水走到了她身边“有些事,太在乎了,反而是看不清楚的。真秀他比我聪明敏感不知道多少,他之所以会看不破,只不过是因为,他下意识地逃痹粕能会伤害他的答案而已。他不是没有能力看破,只不过他害怕认真推敲之后,答案会毁坏他对你的爱。他只不过是太在乎,所以逃避,他没有判断你是杀人犯,只不过他不愿意想这件事。”中国水看着对面哲学楼的三楼“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的箭,是自上而下射人日之嫒的肩头的,算上两栋楼肩的距离和重力加速度,画抛物线,你出箭的方位是可以计算的。如果日之媛是站在走廊里面被你射中的话,反推回去,你的位置应该比这个天台还要高很多。”他指着上方“因为哲学楼和医学院大楼之间的间隔很小,你的箭插得那么深,可见力道很强,所以我可以大略这么估计。而你的箭会这么容易地射中日之媛的左肩偏背后的方位,你不要忘记,日之媛并不高,她站在走廊里面的时候,肩背是会靠在栏杆上的,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眼力,从隔壁楼顶,一箭射中她靠在栏杆上的部位?你如果真的要射死她,一箭射在她头上岂不是效果更好?从入箭的角度看来,你射中她的时候,日之媛应该有这么高,”中国水比划了一个在栏杆上加高的动作“她的位置在栏杆上一米到两米之间,也就是说,她站在了栏杆上。我不知道她站在栏杆上干什么,但是雪言,你是在救她,不是要杀她,你一箭把她从上面射了下来,对不对?”
雪言默然,她没有说话。
“真秀被你一开始说的那一句,你要射死她的那句话迷惑了,然后,又被日之嫒受到惊吓心脏病发差点死去的事实迷惑了,他是当事者,很容易因为牵涉到感情而看不清楚事实,雪言,你不要怪他。”中国水慢慢地说。
雪言悠悠凝视着楼下成片的榛子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中国水,你真好,我很高兴,到最后,终于还是有一个人相信我。”
“你可以告诉他,只要你告诉他,真秀不会不相信你的。”中国水向着她伸出手“起来,不要坐在这里,去告诉他,你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救人。”
“我不去。”雪言轻轻地摇头“他不应该不信任我,现在我不信任他。而且,我很愧疚,我本来可以不射得那么重的,我自己知道。”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他们两个在一起,多般配,秋天的叶子这样落下来,风吹来吹去,日之嫒笑起来那么美,真秀那么悠闲”她凝视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几乎看得痴了。
“你会后悔的,真秀他如果爱日之嫒的话,他就不会送她去英国,你明不明白?”中国水看着她痴痴的眼神“他送了日之嫒去英国,而他决定爱你,你知不知道,对真秀来说,这是什么样的意义吗?”
雪言漠然,轻轻地说:“那是他一开始就决定错了,我应该从一开始就逃走。”
中国水握紧了拳头“真秀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爱你,你明不明白?你就这么简单地算了,让他和日之嫒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对日之嫒,只不过是不希望摔碎一个玻璃娃娃,他只不过不想伤害她,那不是爱。你就这样放手,你把真秀的感情当做什么东西?”他很少这么愤怒,中国水从来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藏血从一开始就说真秀是个人偶叫我逃走!”雪言突然闭上眼睛大叫一声“你们都知道的,你们都知道我爱他到最后一定是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要强调真秀对我的感情?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认真真地爱过我!”雪言一只手捋过头发,闭着眼睛“每个人都警告我要逃走,否则我将会输得什么都没有。是我冥顽不灵,是我以为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幸福。结果,还不是‘一切都将和去年一样’!我不爱了,他不相信我,我是罪人,我差点杀死日之嫒,我留下来的话日之媛可能会死,那么我为什么要留下来?我为什么要追他?我算了不爱了,这样都不行吗?我犯罪,我受惩罚,我不爱了都不行吗?”
她说得这样凄绝,她是真的累了不爱了,对于拼命保护自己的雪言来说,受了伤害就会像被触到触角的蜗牛,一下子就躲回壳里去,不愿意对外面的世界付出探索或者幻想,她只是想安安静静抱住她自己,保护她自己。
中国水看着她闭着的眼角所流下来的眼泪,在风里,很快就被吹干了,像从来都没有哭过一样。“你不可以不爱,”他深吸一口气“你不能够逃走,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来?”
雪言睁开眼睛,等着他说下去。
“是真秀,在很多个月以前,就拜托我,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够保护你,那么,请我代替他。”中国水眼神深湛地看着她“你懂吗?你还要问真秀有没有认真爱过你?”
雪言怔住,脸色苍白“你骗我,他又不是神仙,他怎么会知道有这一天?他怎么能够拜托你保护我?我不要人保护,我谁也不要。”她逞强地说,却有眼泪缓缓地滑过面颊。
“他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但是他拜托了我,我答应过他要做到。”中国水握紧了拳头“你怪他不相信你,你何尝不是,也不相信他对你的感情。”
雪言震动了一下,睁大眼睛,突然苍白得毫无生气。
“去追他吧,他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在爱你,只不过,真秀不愿意让你感到太多爱,你不明白”中国水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在给你们的结局做铺垫,他不愿意让你感受到太多爱,因为他”
“因为他早就知道不能不和日之嫒在一起,所以特地送她去英国,然后和我谈一场恋爱,爱过了他想爱的女人,然后才没有遗憾地和日之嫒重新在一起吗?”雪言淡淡地冷笑。
中国水忍无可忍“因为他早已经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你这笨女人!真秀他对你们的感情抱的是悲观的态度,所以他不愿意让你感受到太多的爱,他不希望他走的那一天你会太伤心。送日之嫒去英国,是明知道她根本承受不了这种结果。你这混蛋!居然说得出这种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喜欢过你,但是我不是真秀,我自认没有他花费那么多用心在你身上,我也没有他爱得深,没有他付出得多。你知不知道,他是犹豫了多么久才决定要爱一场?他本来可以安安心心过完他剩下的时间,结果爱上你,要他经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少乱七八糟的感情?他是一个病人!你明不明白?你怪他不了解你救人用心,雪言,真秀不是神!他不可能什么事都像神仙一样一翻手就算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一个病人,难道你连他一次疏忽都不能容忍?你如果一点都不了解真秀,你根本就不配说爱他。”
雪言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她从天台边缘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真秀他快要死了!”中国水冷冷地说“是再生障碍性贫血,所有的治疗方法都无效。你应该知道,再障虽然不是绝症,却并不一定是人人都治得好的,是要靠运气的。”
雪言的眼睛幽黑得好可怕,脸色也苍白得好可怕,她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一些什么片断,喃喃自语:“真秀他骗我他每次都说没事,他每次都说他没事的。”她突然抓住中国水的手“不,不要,你骗我的是不是?我道歉,我马上去追他,我不和他赌气,我爱他的,我怎么可能不爱他?不爱的话,我就根本不会回来了,是不是?我不骗你,我不赌气,你说,你说你骗我的。”
“他是快要死了,”中国水冷冷地说“你不要自己骗自己,真秀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爱你,他要爱你有多辛苦,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早就知道会死去的话,要喜欢一个人,要像他那样笑,像他那样和你在一起,有多辛苦!他瞒着任何人,连帛叔都不知道,他不敢让任何人爱,他送日之嫒去英国,他本来应该连你一起送走,但是他却决定爱你。”
如果早就知道会死去的话,要决定喜欢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雪言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她凄凉地低笑“这才是所谓‘短时间内腐朽的人偶’!所以那个时候,藏血要求我逃走,可是我却固执地相信,留下来的话,就一定会得到幸福。天啊!我早就应该逃走的,如果我那个时候走的话,就不会给真秀也不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痛苦。”
“真秀说”中国水看着远方“不想有遗憾。”
雪言慢慢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中国水,慢慢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我懂了。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解释清楚,我不会给真秀留下遗憾,不会让真秀对他用了生命决定的爱失望,会是不可原谅的,我懂了,不去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她转过身,快步走下楼梯,走过中国水身边的时候,凄凉一笑“我感激你,永远地。”
中国水看着她带着一头激苗的头发跑下楼去,紧捏的拳头才缓缓地松开,他咬了咬牙,突然间转过身去。他是喜欢雪言的,强迫雪言挽回真秀的感情,对他来说,也很痛苦。
有一个人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条松散的发辫在他腰际摇晃,来人的脸颊边也有不少零散的发丝在飘“谢谢你。”他说。
中国水看着雪言从医学院的门口出去,沉默地闭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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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秀真秀雪言从刚才真秀和日之嫒走开的地方追上去,她跑得像一只羚羊,能跑多快就多快,很快的,她就看见真秀和日之嫒在咖啡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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