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靖为曹母安排住进专门照顾癌症病患的安宁病房,几日来陆续接到消息的曹家亲友来来去去,就连子靖的父母都赶回来一趟。
曹璇跟每个人寒暄,就是对子靖的态度特别沉默。她不主动跟他说话,即使在迫不得已必须回答他问题时,也仅以点头或最精简的字句做为回答,猜不透她心意的子靖深受挫折,却无计可施。
日子由冬转春,曹母的病情更趋恶化,医生说拖不了几天了。
这天,子靖来到病房,曹母的精神比起前几天好上许多,招呼子靖坐下。
“你曹爸爸这几天血压又高了起来,看过医生后,我让阿璇先带他回去休息。”她有气无力的缓缓道。
子靖从她的脸色可看出来,病魔几乎榨干她了,心里一阵难过。
“曹爸爸不要紧吧?”
“老毛病了。”曹母苦笑,刻划了皱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洞悉世情的沧桑。
“我们两个老的都有了觉悟,我跟你曹爸爸的日子不多了。”
“曹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他为她的话感到心痛。
“傻孩子,生死由命,我活了一大把岁数,活得比大多数的人都要富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都经历过,这生中已经没什么好遗憾”
“曹妈妈”
“你听我说”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子靖小心翼翼的握住,那手曾是长满晶莹的肌肤,人人称羡的,如今却成了皮包骨,令他心中一阵酸楚涌上。
“在知道自己的病时,我烦恼的不是这病能否治好,或是自己还可以活多久,而是阿璇。我跟你曹爸爸都心里有数,我们没办法再陪她多久了,可是我们放不下呀!这孩子”她嘴唇颤抖,眼中贮满泪水“从小就懂事听话,表面上看起来活泼开朗,其实心思比谁都纤细敏感,偏又倔强好胜,才让自己走不出死胡同,落到这样的局面”’
“都是我不好”子靖自责道。
“怪不上你。”’曹母慈样的一笑“你今年都三十九了吧。曹妈妈想问,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是在等我们阿璇吗?”
在老人家洞悉的眼光下,子靖胸口胀满被人了解的感动,但同时有种疑惑,为什么曹母看得出这点,曹璇却不能明白?
“她总是在我心里。”他鼻头一酸,眼中涌起泪光。
“是阿璇耽误了你”’曹母跟着眼眶酸涩,目光幽远得像陷进回忆里“如果当年我们没有纵容阿璇的任性,或许现在不一样了。子靖,你会怪曹妈妈瞒着你,举家出国吗?”
子靖不能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他微扯嘴角道:“我想曹妈妈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你能这么体谅,曹妈妈就安心了。当时阿璇的情况真的很糟,我们以为出国散心会让她好过些,也以为几个月就能回来,没想到一去就是三年现在回想,如果当时不管她的意愿,让你见她,情况会不会不同?人生有几个三年呀,有你在身边,阿璇的日子或许不会这么苦”
“曹妈妈,阿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越听越惊心,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吗?
曹母只是摇头“都过去了。”
“曹妈妈”
“子靖,我没力气讲。”曹母朝他抱歉地一笑“不过我把阿璇这三年多来的生活,都记在册子里。如果你愿意看,就带回去看吧。”
她要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将厚厚的本子取出来。
“看完后,你就了解了。”她不胜歉吁的说“这大概是我能为阿璇做的最后几件事了。”
子靖默然无语,他了解曹母的情况。
“我走了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璇。我担心她往偏处想,而这次哎,她爸爸身体不好,我这一去,只怕他也活不下去,剩下阿璇一个人我担心呀
“您放心,我会照顾阿璇。
他谨慎的保证。
曹母眼眶湿润,萎缩的嘴角浅浅一扬“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放心了。”
“曹妈妈”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般干涩,子靖心情沉重,忽然觉得自己的肩上好像承受了千斤的重量,尤其是想到曹璇对他的逃避,他实在没把握能达成曹母对他的期望。
“我对你有信心。”曹母投给他意义深重的一瞥。“我还有一件事想委托你”“您请说。”
她苍白着脸,微微一笑道:“再过几天就是阿璇的生日,我拖着命就是希望能陪她再过一次生日,看我的女儿吹蜡烛,脸上那种欣喜的表情。子靖,请你准备一个蛋糕,就你、我,和你曹爸爸,一起陪阿璇过生日好吗?”
灼烫的泪水再无法禁制的淌流下来,子靖含泪点头。医生告诉他,曹母的病情早非葯物所脑控制,随时都可能会走。
到时候他无法想像失去曹母的曹家会有多大的悲痛。对曹父和曹璇而言,曹母是他们的支柱,支柱倒了,他们还能他不敢想像,除了尽力安慰他们外,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0^
病房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曹璇吓了一跳,子靖推着盛放蛋糕的餐车从敞亮着的走廊穿过门口,蛋糕上的蜡烛光焰明灭,属于男性醇柔、悦耳的嗓音充盈在室内。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另两道低弱的声音加入,那是她的爸爸和妈妈,曹璇的眼眶灼热,视线很快蒙上一层雾气,雾气中,子靖的身影越移越近,那带笑的俊颜上柔情万缕,定定注视过来的黑眸放射出某种真挚、深刻的光芒,直入她的灵魂深处。
她热泪盈眶,胸口有种灼热直往喉咙滚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望着他。
“生日快乐,阿璇。”他在她轻颤着的红唇上点上一个吻,那吻如春风暧柔,拂在心头的薄冰上,她仿佛可以听见冰层碎烈的声音。
“你”她激动得声音破碎,嘴角不住向上抖动。
重逢之后,不曾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由冬到春的一百多个日子里,他总是体贴她,也不强迫,而此时此刻,积压在心里的万千言语却想要冲出喉头对他倾诉,只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呀。
“今天是你生日呢.阿璇。”
他温柔的声音将她的视线从他脸上带到六寸的小蛋糕。她注意到上面插的蜡烛,一共有二根大的蜡烛,两根小的蜡烛;代表着她的年龄。三十二岁,她都三十一岁了吗?曹璇有短暂的时间无法思考。
“许愿吧,阿璇。”他催促道。
许愿?有多久让它徒然成为一种形式,茫然的心情从不知自己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但此刻,她深吸一口气,贪心的祈求所许的愿望能够达成,她希望
可不可以再多给她母亲一些日子?她真的不能失去她呀,虽然知道活下来的每一刻对她都是一种折腾;可舍不得,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
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睫,她压抑下心头的悲痛,用力吹去。
蜡烛熄灭了,子靖交给她一把塑胶刀,她划开第一刀后,他便接手切了四块。
曹母尝了一小口;因一场大病而退化的味觉竟奇迹似地尝到甜美的味道,她讶异的看向子靖。
“你从哪买来的?我从来没尝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我做的。”子靖骄傲地说“是以红枣和枸杞打成计,加在面粉里,我用的都是有机材料,吃起来爽口又健康。”
比起他的大言不惭,曹璇更惊讶的是他会做蛋糕。曹父接着便问出她心中的疑问。
子靖深情地看向曹璇,说:“你们出国之后,每年阿璇生日时,我都尝试自己烤蛋糕,插上蜡烛,假装阿璇在身边,为她祝贺。当然,一开始做出来的蛋糕连狗都不见得愿意吃呢,后来我越做越有心得,买了些食谱参考,竟也做出成绩来。曹妈妈,或许还比不上您的手艺,但我觉得有一点您的味道了。”
曹璇心神震动,虽然他的声音是那么轻柔,每一字每一句却像烧着火的字烙上她的神魂。
他会做蛋糕是因为她?
这是她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她感到眼眶潮湿,缤纷如花落的往事一闪过心头,曾经那么绝望过,曾经坐困在愁绪的泥沼里无法自拔,难道都只是庸人自扰?
那些忧郁,那些心痛,还有消失的一千多个日子
“你做的比我好吃。有这么好的手艺,以后我就放心了。阿璇最爱吃我做的西点,但自从我病了后”
曹母的呢喃低语将曹璇从沉思中唤回,阵阵揪心之痛猛袭而来,她听见母亲接着又道:“以后有你做给她吃,我就放心了。”
她哇的一声,再禁制不住泪水,在母亲床前低泣。
“我只要妈妈”
“傻孩子”曹母无力的轻握住爱女的手,眼中同样贮满泪水。
但很快压抑住那份悲痛,试着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
“今天是你生日,不可以哭。夜了,我有点累,你们回去吧。”
“我要留在这里”她激烈的摇头,莫名的惶恐攫住她,曹璇担心的紧握住母亲的手。
“你这傻孩子,随你吧。”曹母只是温柔的看她一眼,便疲惫的闭上眼。
病房里的气氛静下来,子靖将蛋糕拿去分护士吃,在外头的视听室坐了一会儿,回到病房探视。
曹父在躺椅上休息,曹璇则坐在床边,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母亲,仿佛担心她会消失。
看出她脸上的疲惫,子靖温柔的握住她的肩膀,耐心的道:“阿璇,我知道你担心曹妈妈,但这里有特别护士照顾,我们到沙发上休息,等你精神好一些,再过来。”
她没有回答,几秒钟后,曹璇的手溜到肩头握住子靖的,像是在寻找某种支持,微向他仰起的脸庞有着无助与彷徨,令人心疼。
“来吧。”他扶起她,曹璇没有反抗,任他牵挽着到角落的沙发。
靠向他,感觉着他的体热一点一滴的渗进她无依的心,闻嗅间都是他的味道。这样的温存曾几何时拥有过?在那些无眠的深夜,她睁着眼,仿佛闻见他的气味,环绕在她身边的却仅是冰冷的空气,几乎教她心痛得想死掉。
为了逃避那份痛苦,她以冷漠和怨恨封锁住心,将有关他的记忆重重密封住,以为不去想,他就不再有令她心痛的能力,但那份相思的痛苦却不曾稍减,压抑的结果成了化不开的郁结,几乎摧毁她的身心,令她崩溃。
于是她明白,对他的爱永远不会死,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遗忘,爱苗始终活在禁锢的夹缝。她只能任爱生长,任爱纠缠,将对他的思念发泄在图文上。
以为两人这生大概不会重逢了,没想到母亲的病迫她回到伤心之地,子靖来接机,安排母亲的就医事宜,所表现出来的关爱与体贴,如春风吹绿了夹缝里的爱,也将猜疑拂开,她不禁质疑,重创她心灵的那幕会不会只是个误会?
三年的时间足以将一颗痴心改变;何况是一颗原就辜负了的心,他还单身着,如果他爱欣荷,为什么没有娶她?
这些意念在脑申闪过,她靠在他温热、跳动的胸口,倾听那稳定的心跳声,每一个咚声都充满力量,让她觉得安全、受到保护。睡一下吧,他的心跳哄诱着她,曹璇无法抵抗;疲倦的睡去。
看她终于睡着了,而且是安睡在他怀中,子靖心情激动。他拥着她,也合起眼帘,头脑部清醒无比。
她今晚特别不安、脆弱,他何尝不是。某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们。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失去亲人的悲痛仍不是可以轻易承受的,何况曹璇和母亲的情感极深,要是曹妈妈死了,曹璇一定痛不逾生。到时他安慰得了她吗?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午夜十二点悄然消逝,接着是凌晨一点钟、两点钟夜色浓到核心,子靖的眼虽是闭上的,头脑还是清醒着的。
倏地;他突然张开眼睛,曹璇在他怀里同时清醒过来,守在床边的特别护士接了紧急铃。两人快步奔向曹母,看到曹父也被惊醒,一同看着床上的曹母痛苦的抽搐。
“妈,妈”她悲痛的叫着。
医护人员很快赶来,接替了特别护士的急救工作。
时间秒秒分分的过,曹母挣扎着呼吸;含泪地注视着爱女满脸的凄惶,接着看向子靖。他朝老妇人送去一个保证的眼神,她放松了,将眼光着向握着她另一手的丈夫,缓缓的闭上眼睛。
“妈,妈”曹璇哀哀的叫唤着,仍唤不回她的魂魄。
医生朝家属无奈的摇着头,记下病人死亡的时间。
“不,不”当曹璇撕碎裂肺地的扑倒在母亲的尸身上时,子靖发现始终沉默的曹父忽然歪倒在一旁,医生赶忙上前探视,惊愕的发现老人家竟
“pr!”医护人员再次忙成一团,然而急救无效。
曹璇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不断下坠。妈妈走了,爸爸也
时间不留情的滴答而过,子靖抱住曹璇软倒的身躯,这一夜对两人而言都太长了。
同一天失去父母的悲痛,麻痹了曹璇的知觉,几天来都是不言不语的。幸好有子靖帮忙,妥当的将她父母安葬在和姐姐曹璎同一个墓园里。
她睁着红肿的眼眶,绝望地望着新竖立起的墓碑,仿佛还不愿相信父母离她而去。看她这样子,亲友们除了叹息外,也束手无策。子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放她一个人,...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