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池是武则天的出生地,城西的皇泽寺原名川主庙,在武则天登基后才改名的,寺里供奉着武则天的塑像,为当地名胜之一。
如意一行人累得人疲马乏,吃过晚膳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夜,大约是三更的锣声才刚敲过,夜幕笼罩下的迎宾楼静默得只剩风声和打呼声,灯火大都熄灭。如意的房里放了一颗夜明珠照明,孟子明仍睡在外间服侍。
在这样的夜里,最讨厌的就是有不速之客造访,扰得人无法安眠。无数道黑影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包围向这座独立院落。
一道银色火焰投到负责守夜的君家护院面前,他马上和同伴扯开喉咙大喊:“有刺客!”
君家的外堂三管事李漠首先惊醒,他就睡在如意隔邻的厢房。
那道银色火焰他并不陌生,是幻电所发出的,曾救过他们于无数次危险中。
由于之前有过几次半夜被人攻击的经验,李漠通常是全副武装的就寝,他抓起枕旁的软剑,很快闪出房外。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院子已成为战场。一道银色身影穿梭在数名黑衣人的包围中,守在院子里的君家护院险象环生地节节后退,李漠很快的现身帮忙。
接着,其他的君家人也推门出来,连郑民安都和郑家的护卫赶过来,顷刻间便和黑衣刺客杀得难分难解。
在纷乱中,却有三条人影独立于院墙上,站在中间、身材窈窕的蒙面人向两旁的属下做了个手势,两人马上凌空越过厮杀的人群,破门进入如意所住的厢房。
与室外杀声连连完全相反的静谧厢房里,一颗夜明珠被安置在一只佛手雕刻上,如意安然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旁站立捧着一把宝剑严阵以待的孟子明。
“如意真是受宠若惊,意然能蒙阎罗堂出动顶级杀手对付。”他轻摇扇子,神态优闲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左边这位是阎罗堂右护法宫群,右边的大概是跟宫护法形影不离的判官郭邪吧。”
冰邪和宫群互看一眼,马上明白何以堂主会派他们来对付这位养尊处优的君三公子,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容易对付。这大概也是阎罗堂派出来的二流杀手接连杀羽而归的原因。
两人不再迟疑,以培养多年的默契扑向君如意。
然而郭邪和宫群只觉得眼前一花,如意已从侍从手中取剑拔剑迎向他们。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完全出乎两人意料。
兵器相交的声响连绵不绝,空中但见火光四射,孟子明十分无聊地干脆在椅子上坐下。他心里正在埋怨他的宝贝少爷这次太没义气,居然不让他有表现机会,拿起剑便自己干了起来。
阎罗堂的两名高手在如意的快剑攻击之下,都有心余力绌之感。真正令他们惊心的不只是如意快逾闪电的攻势,还有从剑招传来的沉猛内力。
由于室内的空间有限,较适合近身搏击,两人合击倒成了互为制肘。宫群和郭邪以一个眼神取得共识,互相掩护地退出房外,如意紧蹑而来。
不容他们喘息的凌厉攻势令屋外激斗的众人大开眼界,被困在黑衣人攻势下的李漠本来还替房里的三少爷担心,没料到他担心的对象不但无恙,还将敌人倒打出来。只见如意左冲右突,一脚踢向一名和君家护院厮杀的黑衣人胸口,马上踢得他闷哼一声,口吐鲜血。
如此英勇的表现令郑民安觉得不可思议,更看得闻喊杀声而赶来的唐滟目瞪口呆。
那是她的如意吗?她还以为他只会逃命功夫呢!
尖锐的啸声破空而起,阎罗堂的刺客收到撤退讯号,纷纷互为掩护,有秩序的撤往高墙之外。如意如影随形地追在宫群和郭邪之后,随着一声娇喝在耳畔响起,一片剑光向他迎来,他沉稳地架住,看进对方那双十分熟悉的美丽眼眸里。
“你”他激动得几乎无法相信,为什么是她?怎么可能?
对方似幽还怨地深深看他一眼,很快后退一步,闪身追着属下离去的方向。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疑,如意毫不迟疑地追在她身后。唐滟见他不顾“穷寇莫追”之道,也赶忙施展轻功跳出墙外,身后则跟着郑民安和奉命保护如意的银衫人幻电。
前行之人净拣荒僻之道,如意追进城西一座废弃的小庙,看见阎紫姬娉婷的背影立于倾颓的大殿中。
知道是他来了,她转身面对他,顺手扯下脸上的覆面巾,露出端丽、没有表情的玉容。
“紫姬姐,真的是你?”如意受打击地后退一步,眼中难掩伤痛和无法置信。“为什么?”
“我没有选择。”
紫姬抖动的粉白樱唇忽地扬起一朵如灯花般脆弱的凄然苦笑,幽幽看进如意眸里的琥珀色眼瞳,浅浅飞起魂萦于过去的旧梦。凄迷的往事,已逝的岁月,都在湿濡的眼眶里飞过。梦被拉得好长好远,悲怆的心情更加一枕乱发,无法梳理。
第一次见到君如意,她五岁,他三岁,几乎是第一眼便爱上那粉雕玉琢、对着她呵呵笑的可爱小脸。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笑是什么,也不知道原来笑容是这般美丽。
他的纯真、无邪,对她不存在任何的嫌恶、鄙视,只是自然的接受她、依恋她,当她是最亲爱的姐妹。
而她更是无法自主地沉溺在他的笑容中,近乎贪婪地汲取每个他对她发出的浅笑、粲笑,收藏在心底最秘密的角落的宝盒里,当夜深人静,当一个人独处时,再拿出来反覆品味。
他是她生命里的阳光,她唯一的梦。
长大之后,两人接近的机会少了,然而如意每次见到她时,仍不改往日的亲密,总是拉着她一块谈心品茗,在花间扑蝶玩耍,他对她的温柔体贴和百般关怀,几乎让她以为如意是喜欢她的,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连最后被征询意欲婚配的对象也不是她,教她情何以堪?
爱得越多,恨也越深,尽管对如意有万般深情,亦无法阻止埋藏在她心底刻骨铭心的恨意扩散。
她恨他,恨他为什么不懂她的心。
恨他为何选择唐滟,而不是她。
她好恨!
“是尹姨娘逼你的吗?”如意直觉想到紫姬狠毒的母亲,眼光习惯性地涌出对紫姬的同情和爱怜。“紫姬姐,你是堂堂的阎罗堂堂主,没必要再受尹姨娘制肘了。”
“你不懂。”紫姬凄楚地一笑,不止是自小唯命是从的惯性,还有阎罗堂本身的权力纠葛。“我只是名义上的堂主。阎罗堂的总护法才是真正有权力的人,而他”心头的旧创被狠狠划开,她羞愧地垂下头,无法道出实情。
“他是你娘的”如意顿了顿,不愿用“姘头”两字来伤害紫姬脆弱的感情。“心腹?”
紫姬漾起嘲弄的苦笑。
“如果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如意了解她的心情,没再往下探究。他没防备地绽出往昔紫姬最喜欢看到的乐观笑容。
“那么紫姬姐并不是有意要杀我,完全是被尹姨娘所逼迫。紫姬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怪你的。”
“如意”紫姬眨了眨湿濡的眼睫,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柔声呢喃:“你总是这么善良,把我想得太美好了。”
“你本来就对我很好。”
“可是我奉命要杀你。”
“那不是你自愿的。”他肯定地道。
“不管是不是自愿,我都得”她的声音越发轻柔,眼光飘忽。
“紫姬姐,其实你不必也不愿这么做的,对不?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他真的不希望跟向来被他视为亲姐姐的紫姬兵戈相向,看着她泪流满腮,如意有说不出的心疼。
“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她发出破碎的声音,眼中闪过一抹渴望。“一个让我可以违抗母亲,挣脱这一切的理由。”
“紫姬姐,你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你母亲而活。”
“不,如意”她的眼光飘忽如梦“我的生命没有目标,也没有意义。对我母亲而言,我只是工具而已,对别人,我连工具也不是。我不晓得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紫姬姐,你不要这么说。”如意走向她,眼神恳切。“我跟二哥都关心你,不要这么看轻自己。你总有自己的梦吧。”
“我是有梦”紫姬的眼瞳热烈的迸出火花,期待地看向如意。“一个可以让我摆脱这一切丑恶的梦,可是这个梦”
“什么样的梦?你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是的,如意,只有你能帮我。”她美丽的眼眸闪射出从未有过的活跃生命力,璀璨耀人。“我的梦便是你。”
“我?”如意显得很震惊、困惑。
“我一直喜欢你,如意。”
“我知道,可是”他迷惑地蹙起俊眉“你不是拿我当弟弟吗?”
“如意,我对你绝非姐弟之情。你是我的梦、我的阳光、我的生命。”
紫姬的热烈表白令如意措手不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对他产生男女之情,这可怎么办才好?
“可是紫姬姐我根本没想到”他错愕地怔在当场,一时之间难以说出最委婉的拒绝。
“那你现在可以好好的想一想。”
想什么呢?他现在已经有了唐滟,不可能再接受紫姬,她这么说不是为难他吗?
如意心情沉重地缓缓开口:“紫姬姐,我当你是姐姐。”
紫姬闭上眼,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尽管拒绝得再温柔委婉,仍是个拒绝。君如意选择了坦白,而这坦白比任何武器更锐利地伤害了她。
多年日积月累在心里怨恨,在这刻被引爆了。她噙着抹自嘲的苦涩笑意,声音破碎地道:“你大哥君天行当我是毒蛇猛兽,你当我是姐姐,我真想知道表哥把我当成什么。”
“紫姬姐。”如意对她惨白没一丝血色的表情感到过意不去,他无意伤害她。
紫姬深深看向如意充满关爱、温柔的俊容,心底深处涌现出一股狂猛的情潮。她是那么爱他,以生命仅有的热情爱恋着他。那张即使在最漆黑、没有一丝光线的深夜,都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的容颜,是那么令人迷醉,激起她血脉最温热的动情处涌起最原始的渴慕。欲望如惊涛骇浪般袭向她,多少个深夜,她想着他,几乎难耐单纯火热的欲念,最后却只能赤裸着身,痛苦地抱紧自己,忍试铺骨铭心的相思啃蚀。
她是那么爱他,爱恋他俊美的容颜,渴慕他昂藏的男子身躯,眷恋他唇上温柔的笑容。
如果她不能得到他,她死也不甘心。
不,她一定要得到他,哪怕只是他的身体也好。
她握紧拳头,一开始便抱持着最坏的打算,结果也没令她太意外。
“如意”她轻声召唤他,见到他毫无心机的靠过来。
腰间囊袋里的销魂散是最强烈的春葯,她并不想这样对如意,可是她太想要他了。
“紫姬姐。”
就算被他恨一辈子也没关系,反正她打算杀死他再以身相殉。握紧盛着销魂散的小瓶子,悄悄拔开盖子,紫姬脸上泛起一抹妖艳的红晕,异常兴奋的眸光,令如意有了警觉。
“如意”正当如意屏住呼吸往后急掠时,欣喜发现他的唐滟扑进破败的庙门。她娇声喊着他的名字,迎向一片甜郁的醉人香气,头一昏,摇摇晃晃地栽进如意及时过来扶持的怀抱。
宝败垂成令紫姬懊恼不已,她发出令如意头皮发麻的笑声,在销魂散的雾气里留下最后的宣告“下次见面,绝不留情。”
如意迅速退出庙外,和尾随而至的郑民安遇个正着。幻电在紫姬离开时追了上去。
“君兄,怎么回事?”郑民安看向他怀抱着的唐滟。
“一言难尽。”如意苦笑,神情复杂地低头探视怀里的人儿,这下子他想当柳下惠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