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原来他对谭碔砆是又恨又爱的啊!
“爱?”在场辟员呛声道。
“他他们是男的啊”谈显亚微颤说道。脑海浮现谭碔砆清秀的模样。他一向自觉自己相貌俊秀,但碔砆比他还多了清灵之气,身子又瘦弱,确实偏女相。
“是男的,又如何?”道德因皇族而崩丧,文人高唱为性而生、为性而死,娈童、狎妓、以处女追求长生道种种荒淫之事丛生,断袖之癖还算普通的呢!
“可是”谈显亚吃讶者。这碔砆看起来多乖,就此沉沦太可惜。“可是碔砆才进翰林几天,怎会与聂爵爷生情?”
“你不知道吗?现下探花爷就住在聂府里,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你若不信,可以问问在场前辈,为何聂沧溟官拜五府都督兼封伯爵,今年二十有三,家中兄弟十余人,家产万贯,祖先乃大明开国功臣,相貌又过人,他却一一婉拒朝中大臣的提亲?”段元泽眉开眼笑,喜见不久未来又有无数消息从他嘴里传出去。京师太无聊,只好自己变把戏玩。
“啊,段爵爷的意思是”
“聂沧溟与谭碔砆已密不可分,聂不离谭,谭不离聂,你们记得就好。”再不跑,他会笑场。段元泽连忙抱了抱拳,逃离翰林院后,躲在宫墙一角捧腹大笑。
从今天开始,皇城内又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话题。他是小道集散地,从各处回收有趣的小道消息,当然也得从他嘴里说出去一些。
“不是我有意打击你,实在是你的反应太可疑了。”他自言自语道:“沧溟兄,在今天之前,我还不知道你会有微笑之外的表情呢,教我怎能不好好把握机会整整你呢?”想起他俩第一次上战场杀人,血溅他身,他边吐边逃,战后躲在营帐里偷哭了一场,聂沧溟却能面带淡笑地握刀杀敌。
什么叫面不改色,他第一次深刻见识到了。从此以后,无论上阵杀敌、朝中应对,或对他这等战友,聂沧溟始终没有拿下他的面具。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消息他最想得知的,那就是当聂沧溟卸下二十多年的笑脸面具时,会是怎番的德性?又是谁能让他甘愿脱下面具?
从此时此刻起,皇城之内传出众所皆知的谣言
聂沧溟与谭碔砆乃生命共同体,不分彼此了。
哎,他要先避难去了。
Ж绣芙蓉2003年7月9日更新
一出东华门,就有轿等在外头。
“聂爵爷!”另一头正要上轿的章大人瞧见他,忙走来。“爵爷且慢走啊,他是”老眼瞪着聂沧溟怀里的少年,没瞧见少年的容貌。
走了一大段路,聂沧溟气也不喘地说道:“她是翰林院的,大概是病了,我正要送她上轿。”
“原来如此”章大人迟疑了一下,见谭碔砆似在昏迷中,便压低声音说道:“本官前几日所提之事,爵爷可还记得?”
聂沧溟微瞇。“章大人所言之事是”
“道士。”章大人点他一下,暗示说道:“现下已进醉仙客栈,就等本官引荐,他的神通极为厉害,将来必能为皇上谋求长生道。现下他住在爵爷负责的那一区里,还盼爵爷多多照顾。”
“这是理所当然。事成之后,还望大人能为下官美言几句。”聂沧溟面色未变地笑道。
“好痛”谭碔砆喃喃梦呓,双眸仍紧闭,细致柳眉却蹙了起来。
聂沧溟乘机陪笑告辞,当着章大人暧昧的目光,将谭碔砆送进轿里。
黄昏余光,四人小轿住聂府而去。
“往小巷进,会快点。”聂沧溟指示,走在轿旁。原打算直接差人送她回去,但她四肢无力,要如何下轿?
“大哥我快滚出去了”轿里虚弱无力的声音传出。
她清醒得这般快?“你不会生好吗?”
“我没力了哎呀”是头撞上轿板的声音。“好痛啊”他咬住牙,让轿子停下,自己钻了进去。
轿里,她昏昏沉沉地倒着,他的双手隔着披风将她扶坐起来。
“大哥,你也上轿了啊。”
“我不上来,由得你大声胡叫,行吗?”
她无骨似的身子向他倒来。他直觉要推开她,但轿中狭小,能推到哪里去?只得委屈自己,改让她倒靠在他的肩上。
不知耻!
从没见过一名女子这么的不害躁,就算女扮男装,也该谨守男女之防。
“你在朝中活不下去,不如早日辞官吧。”他坐姿十分端正而僵硬。
“旧话重提,大哥不嫌烦,小弟倒是听腻了。”
“你非要我将话挑明了吗?”
她微微抬起脸,无辜望着他,笑道:“挑明什么?”
挑明你是女儿身!一旦挑明,只有杀头的罪,她还不懂吗?
“大哥,那就是醉仙客栈吗?”她忽然气虚道。
他微瞇起眼,脱口道:“你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细白葱指指向轿窗外的醉仙客栈。“我入京应试,曾听说京师醉仙客栈非贵族不能进,可惜我盘缠有限,不能进去瞧瞧。大哥,你想,若依你名义,不知能不能白吃他一顿?”
她是什么意思?分明偷听了方才他与章大人的对话。他脑中警铃大作,正要开口,忽然轿子一阵晃动,往地上倒去,他的双脚立踏轿侧二旁,手臂滑过她又平又扁的胸前,顶住两旁平衡。
“你”她扮男装,胸前必裹厚布,他擦过之时,并无任何柔软,只是
“大哥,外头有打斗声。”她冷静提醒。
是自己龌龊了。他收敛心神,暗咒自己,连忙钻出轿外。
剑从他脸颊滑过,他身子一侧,引开动手的黑衣人。
“爵爷,小心!”轿夫叫道。
谭碔砆从布幔缝隙往外瞧去,轿子似乎停在巷子中央,前后无人无兵。
“哎呀,才当几日探花郎,便生风波、算命仙说我不宜往北,果然应验。”她喃喃道。
听见聂沧溟沉稳喝道:
“好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杀人行抢?”
“你是王公贵族,就得死!”
“哦?听来你就是近日名满京师,专挑王公贵族下手的大盗了?”
谭碔砆见聂沧溟走离轿子几步,露出黑衣人的身影。
“是少年?”那黑衣人的体形不高又瘦,声音稚嫩,分明是未变声之前的男孩。
这样的男孩会是大盗?她不懂武,但一见他们打斗,少年明显居于下风,以这种身手,怎能连连毁杀贵族?
必有同伙!
一思及此,她马上掀开布幔出来,要警告聂沧溟。
“糟了,晚了一步。”她暗叫,瞪着另一把剑落在自己颈上。
“叫救命。”
她依言放声大叫:“大哥,救命啊!”聂沧溟转身望去,与他打斗的黑衣人,立往轿前奔去。聂沧溟脚力不弱,转瞬之间追上黑衣人,探出手正要擒住他
“住手,难道你没瞧见你的同伴在咱们手里吗?”挟持谭碔砆的男子说道。
聂沧溟闻言,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少年回到同伙身边。
他露出沉稳微笑,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咱们要杀了天下间所有的贵族!”
“哦?”聂沧溟仍在微笑,却露出诡异来。
这样的诡异,只有她看得出来,也只有她听得见他脑海里不停运转的计画。她恼叫不妙,说道:
“大哥,我乃国之栋梁,你一定要救我!”
“我当然会救你,贤弟!”聂沧溟的双眸无情,笑意刻在唇弧上。“他们只是装腔作势,不敢动你!”
“谁说咱们不敢?”挟持她的男孩怒吼,剑锋微微划进她的喉间。
“小兄弟,劳烦你使力轻一点。你要拿我当护身符,就别让我受伤,我一受伤,就会有人高兴!你注意点。”谭碔砆目不转睛地望着聂沧溟,不怒反笑。“大哥,你可曾调阅过我的文章试卷?”心在狂跳,什么叫生死一瞬间,她总算明白了。
虽奇怪她的问题,他仍然答道:“不必调,吴大人已说了大概内文。”
“我是难得人才,大哥,只要我有心,几年之内内阁首辅非我不可,你要推动什么计画,小弟必有所助益。”她暗示道。
无情的黑眼闪过剎那动摇,随即他含笑道:“我明白,所以我才要救你啊!碔砆,你放心,他们不敢动你”“谁说咱们不敢动,你要他保命,我偏要他死在这里!”
“不!”聂沧溟叫道:“你千万别杀她!她乃朝中大臣,你杀了她,你必逃不出法网!”
好个激将法!她自认自己品行是糟了点,但还不致于非让他置于死地的地步,她究竟是哪儿碍着他的国家大计了?
他要她死,很难。谭碔砆缓缓眨了两下眼皮,马上泪水汪汪地泣道:
“大哥,你就让他杀了我,好让你无后顾之忧地将他擒下!你不是早就希望拿他交差,对京城贵族有所交代吗?你也能升官发财,不如我死好了”语毕,她伸手抓住剑锋,却往喉口上割。
少年大惊,连忙握紧剑柄。
她的眼泪如热流滚滚而下,苍白的脸更显柔弱,聂沧溟不忍心地撇开眼,正好瞧见轿夫守在他身后。
若无旁人,他大可无视人质,与少年动手,最好还不小心错杀了她,省得将来麻烦。
他非滥杀无辜之人,但她非死不可的念头愈来愈强烈。
留下她,她将来必成他的累赘;若是累及他一人也就算了,然而他一生大志尽在朝中,他还有多少欲做之事未成,被她拖累,万民试凄!
她的泪,是假的,他不是没有见过。再回头正视时,谭碔砆捉住他一闪而逝的残忍。
“人常说,清官不是好官,好官非正直人所能当,一点也不假。”她自言自语道,放低声量说道:“小兄弟,你还不快掳我走,兵分二路,功夫好的带我走,另一个就随你逃吧。”
“为什么咱们要逃”
“难道你看不出他与我有仇吗?正要趁此机会斩草除根,再将罪名赖给你们,他也正好向皇亲贵族邀功,从此乎步青云!”
聂沧溟上前一步,笑得更诡谲。
两名黑衣少年对望一眼,自知彼此功夫不如他,留在此地只会将命给赔了。忽然其中一人抱起谭碔砆跃上屋脊,另名少年则独自往东逃去。
“莫要走!”聂沧溟叫道,不再迟疑,跟着上屋,却不见人影。“好俊的轻功!”
那少年功夫平平,轻功倒是一流。
她这一被掳,是只有死了吧?
他的心里从未生起过主动杀人之意,只是借着极佳的机会借刀杀人而已,他也不曾内疚过,因为在他心里,所杀之人皆属必须。
他望着他们逃去的方向正是醉仙客栈附近他脑中灵感乍现。
“聂都督!”轿夫叫道。
聂沧溟闭上眼,再低头回看轿夫时,已有悲痛。
“快回去召来军兵,莫要惊扰无辜百姓,暂不要往上呈报,否则你我难辞其咎,我马上追去,说不定尚有一线希望。”
轿夫领命,消失在小巷中。
夜渐深。也许,当天亮之时,他的双手又要沾上另一个人的血腥,再一次的借刀杀人。
这种借刀杀人的方法,他一辈子也不会后悔;只是感叹,在兄弟之间,他看似风光,其实他最脏。
“这条路,是我选的,怨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