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解龙陆义。虽然他的性格如此鲜明地呈现在她眼前,但从看见他跟强恩一起走向她开始,他在她眼中就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一下。“谢谢。”她说,然后落荒而逃。
凌晨三点,她看到阳台门边的窗帘飘动了一下。无法入眠的莉玫躺在黑暗中等待强恩出现。她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只有窗帘的微微飘动暗示他的到达,接着他漆黑的身影出现在幽暗中。
她坐起来拢紧睡袍的前襟。他无声地穿过房间,准确地来到床边。他弯腰把嘴附在她耳边说:“房间检查过了吗?”
“我一到就检查了,”她极小声地回答。“没有窃婷器。”
“我的房间有。”
“永久性的还是临时性的?”
“永久性的。他想要监视住在那个房间的人。别的客房可能也装了窃婷器,哪个人住哪个房间由他决定。”
他坐到床上时床垫往他的方向凹陷。她压抑住突然窜出的惊慌。他不可能在此刻吻她,因为旁边并没有人在看。
“今晚的事没有使你怎么样吧?”他问,声音中透着关切。“你看来很吃惊。我以为你了解我们的计划。”
“我猜我不够了解。”她努力以平稳的声音说。“但是一切都没问题,我应付得来。”
“结果证明那是最完美的反应,你演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她不是在演戏。她对强恩的强烈反应是真实的,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但只要他以为她的慌乱是吃惊造成的,她就不觉得自己暴露了弱点。
“一切都没问题。”她重复,急着改变话题。“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龙陆义和我要谈生意。运气好,会在他的办公室谈,否则我就得另外想办法找出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大概的方向,办公室在一楼的西厢。他有个秘书叫史嘉娜,所以就算他不在办公室,她也可能在。”
“那么我们得把他们两个都盯好,我会想办法使他们两个都有事缠身。明天我会先找出办公室的位置,勘察保全系统。到了晚上,我们潜入办公室,你安装窃婷器,我复制档案,然后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如果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顺利。但经验告诉她,任何状况都可能发生。
“我带了件小礼物给你。”一阵窸窣声后,一把小手枪塞进她的手里。“这把比你练习时用的手枪小,藏起来会比较容易。”
“我会把它塞在我的内衣里。”她自嘲地说,因为十七公分长的手枪根本藏不住。但说也奇怪,手中握着枪,她反而觉得踏实多了。
他低笑一声。“这才乖。”他嘉许地说,轻拍她的大腿。“几个小时后见。你明天要做什么?几点起床?”
“睡饱以后再起床。”由于她今晚不曾合过眼,所以她想尽可能睡久一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计划。”
“那么跟我一起吃午餐。”
“哪里?”
“游泳池边,下午一点。”
“选那个地方有特殊的理由吗?”一定有;强恩做任何事都有理由。
“跟你见面,游个泳,让龙陆义看到我背上的疤痕作为一点额外的保证。”
“你的背上没有疤痕。”她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失言,因为那透露了她在体能训练时,曾仔细看过脱掉上衣的他。
“没错,但谭约瑟有。”
那么他一定是弄了个假疤痕作为伪装的一部分。她想起陆义介绍他时,他看来也不大一样。“你还做了什么伪装?你看起来不大一样。”
“改变发际线,把眉毛拉直,下颚塞入细绵条改变脸型。”
“你经营谭约瑟的假身分多久了?”
“好几年。起初只是档案里的一个名字,但慢慢地加入一些跟他有关的事,一些外貌的描述,一张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相片。但那已足以让龙陆义比对发际线,我猜他比对过了。”
“但他现在会有你清楚的相片了,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无所谓。”他站起来。“谭约瑟离开这里后就不会再存在了。”
经营假身分跟衣服穿过一阵子就丢弃一样?她暗自思忖。他会不会在每次变成另一个人时,都失去一点真正的自我?
他走向阳台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上来的?”
“不是上来,是下来。从屋顶。”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消失在阳台门外。
莉玫下床锁好阳台门后回到床上。虽然筋疲力竭,她却无法入眠。能不能达成这次任务的目标就看未来二十四小时了。她必须把心思放在任务,而不是强恩身上。等任务结束回到家后再来想强恩还来得及,因为到时他已经再度从她生命中消失,一切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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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义在打开办公室门锁时,故意把身体挡在控制面板前,不让强恩看到他键入的密码。强恩甚至没有想要偷看;他半转开身,观察着走廊的保全系统。确定走廊尽头的摄影机不会拍到他的动作,强恩悄悄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启动小型录音机,录下陆义键入的密码音频。
“我们在这里不会受到打搅,”陆义说。“请坐。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
“不用了,谢谢。”就算他多疑好了,但强恩在出任务时对饮食非常小心。自助餐没关系,只要每个人都在吃。如果必须放下饮料,他绝不再拿起来喝。这个规矩简单却有效。
他往四下瞧。陆义的骨董书桌上有一台计算机,但没有接电话线,这表示陆义不想让人知道的档案都存在这台计算机里。房间的另一张书桌上也有一台计算机,但那台计算机接有电话线、打印机、扫描仪,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
陆义的桌上还有一个小型监视器可以看到外面的走廊。强恩推测中央监控室可能在主屋的某处,他必须查明是否整栋屋子都受到监视,还是像窃婷器一样只有某些房间有。这里毕竟是陆义的私人厢房,他可能不愿意他的员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炸葯是谁制造的?”他决定至少问一下,说不定陆义会说溜嘴。
陆义露出微笑。“你应该了解那是商业机密。”他在书桌后面坐下来。“我本来以为他们背着我这个独家代理与别人交易,因为你和莫厄尼都问起炸葯的事。但你安了我的心。”
“很好。”
强恩不带感情的声音使陆义再度微笑。“好了,谭先生,我们开始谈正事吧!我有客人要招待,而你想继续你对詹太太的追求。告诉我,假设你追求成功,你要把妻子怎么办?”
强恩目光一利。“保护她的安全。”
“喔,但你做得到吗?”他指指秘书桌上的那台计算机。“计算机把世界变得很小,总有一天,每个人的每件事都会查得出来,到时你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消失无踪了。”
“资料可以伪造或消除。如果需要社会保险号码或信用卡,用别人的就行了。”
“没错,但是她呢?要知道,她不可能平空消失。她有家人朋友,有她的生活习惯,有社会保险号码,还有你瞧不起的那些信用卡。凭我对那位女士的了解,她绝对不肯使用偷来的信用卡。”
还在警告他别去招惹莉玫,强恩好笑地心想。“如果她不想要我能够给她的,她只需要说声不。绑架太冒险,会引来太多注意。”
“那是你想要避免的事。”陆义说。“万一她真的跟了你,你要怎么办?”
强恩拒不作答,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个问题根本不成问题,但陆义当然不知道。就让他以为谭约瑟是他见过中最讳莫如深的浑球好了。
他阻碍陆义每次想要谈莉玫的尝试,但他真的开始喜欢起这家伙了。像陆义那样冷酷无情的人竟然会如此关心一个朋友,实在既荒谬又令人感动。莉玫打动了陆义,强恩心想,就像在伊朗时她打动了哈帝、萨伊德和他自己。这种情况实在有点可笑。原本应该是他显得对莉玫深感兴趣,她也对他有意思,因而迅速发展出恋情。现在反而变成莉玫惊慌失措,陆义关切保护,而他被迫追求一个不甘不愿的目标。
当然啦,没有人会想到这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这种情况太不真实,简直跟连续剧的情节一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事情好像进展得很顺利。
半个小时后,细节商定,生意谈妥。强恩回房间换泳裤时看出房间又被搜了一遍,他不知道他们想发现什么第一次没发现的东西。也许正是毫无发现才令陆义感到有点不安。当然啦,他们找错了地方。昨晚取得武器后,他把其中一把手枪给了莉玫,一把用胶带贴在他房间外走廊的桌子底下,另一把绑在他的脚踝上。但脚踝那把枪在他游泳时必须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微笑着把枪和小型录音机塞到床垫下面。女仆已经进来打扫过,房间也被搜查了两遍。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套上长裤和圆领衫后,他就下楼到游泳池去。虽然天气炎热,但时间还早,再加上女士们不想在快吃午餐时弄乱头发,大多只在池边晒太阳,所以池子里的人反而不多。
他把脱下的上衣和长裤扔在池边的一张躺椅上。他的口袋里只有房间钥匙,但如果把衣服放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能使想要搜他口袋的人知难而退,那又有什么不好。
他跳进池子里开始游泳。凭他的体力,他可以来回不停地游上几个小时,但他不想引起太多注意,所以只游半个小时就上岸了。
他从架子上拿起一条大毛巾随便擦了擦身体。虽然还不到一点,但他看到莉玫朝游泳池走来。她打扮得很休闲:亚麻系绳宽裤,蓝色吊带背心,外罩白色雪纺衬衫,浓密的黑发用大发夹束在背后。她的黑眸又大又亮。
她看到他时突然停下脚步,好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他站着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然后举手招呼她过来。
她犹豫了好久才走向他,久到他开始怀疑她是否会做出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例如转身离开,那样会把不甘愿演得太过火,促使她的保护者采取行动。
但后来她开始缓缓走向他。他把毛巾围在腰上打个结,遮住身体的反应。
莉玫慢吞吞地走向强恩。她戴上墨镜不让他看出她的表情。天哪!他应该在她心脏病发作之前赶紧穿上衣服。她在墨镜后尽情欣赏着他肌肉结买的身体。他的肩膀和胸膛上还闪着水珠,半干的头发用手指随便扒过。他看起来狂野又危险,使她强烈地想要碰触他。
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露出生硬的微笑,好像他那张嘴从来没笑过,但为了她而勉力为之。这是谭子,她心想,不是强恩。强恩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除非他当别人当得太久,连麦强恩对他也只是另一个角色。
“刚才我差点以为你要掉头就跑。”他低声说,替她拉出椅子。“不要那么不情愿。”
“我自有分寸。”她坐下来,不在乎自己听起来像吃了炸葯。睡眠不足使她脾气暴躁。
他站在她背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接着他把手伸进她敞开的衬衫里,手掌缓缓滑过她赤裸的肩膀,好像再也无法按捺碰触她的冲动。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克制又撩人的抚触,令她全身经颤起来。
他收回手,拉好她的衬衫,绕到她对面坐下。当他背对着她时,她看到他的左肩肝骨处有一道十公分的细长疤痕。即使知道那不是真的,她还是看不出它是怎么弄上去的。那道疤痕看起来非常像真的。
等他在她对面坐下后,他左耳垂上的钻石耳环更令她吃惊地猛眨眼。他的耳朵没有穿耳洞,如果有,她以前一定会注意到。而且昨晚他并没有戴耳环。如果疤痕是假的,那么耳洞也可能是假的。改变的发际线看来也很真实。去掉这些可供辨认身分的小特征后,尽管有相同的脸孔,他还是不会被人当成谭约瑟。只要没有可供比对的齿模记录或dna样本,就无法证明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黑短裤、白上衣的侍者靠过来。“两位需要什么?”
“午餐。”强恩用流利法语说。
莉玫环视庭院的优美风景。游泳池边的人变多了,因为其它人也选择在户外用餐。谈笑声、戏水声和杯盘碰撞声四起,因此他们挤在小圆桌边说话并不会显得奇怪。
强恩调整遮阳伞使她免于日晒,也使屋里的人无法完全看到他们。他在坐下前先穿上圆领衫。她惋惜衣服遮住了他的肌肉,但也承认至少现在她可以比较专心了。
“我到过陆义的办公室了。”他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弄到了门锁密码,也仔细察看了保全系统。今晚有什么节目?”
“跟昨天一样,盛装宴会、自助餐和跳舞。”
“很好。人们会四处走动,想盯我们的梢没那么容易。我们每支舞都跳”
“穿高跟鞋不行,我会变跛脚。”
“那就别穿高跟鞋。”
她瞪他一眼,但他不可能看到,因为她戴着墨镜。“在我带来的衣物中,只有高跟鞋能穿到宴会上。”
“好吧,我们只跳几支舞。我会采取积极的行动使每个人都看得出我们是一起的,所以你到时别惊慌失措。”
“为什么要采取积极行动?”她的喉咙发干。她希望侍者赶紧把强恩点的矿泉水送来。
“好让别人发现我们一起消失时,认为我们去了比较隐密的地方例如你的房间。”
“陆义和嘉娜怎么办?”
“嘉娜好解决,陆义比较棘手。我们可能得冒点险,希望他会忙着招呼客人而没空去办公室。”他停顿一下。“侍者来了。”他倾身握住她的手,拇指轻抚她的指背。“午餐后跟我一起去散步。”他在侍者放下矿泉水时对她低语。
她抽回手,拿起水杯,朝侍者微笑。
“你需要多少时间装窃婷器?”他在侍者走远后问。
“半个小时。”其实她并不需要那么久,但她想要谨慎一点,以免留下电话线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计算机档案呢?复制需要多少时间?”
“视情况而定。”
“谢谢你,消息灵通人士。”
他忍住笑意。“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系统,有没有加密程序保护。如果他连密码都没有,那才令我大感意外。我必须取得密码”
“怎么取得?”
“人们通常会把密码写下来。或是用容易记的字,例如母亲的名字或是孩子的”
“陆义有个女儿。”莉玫说。“萝菱。”
“女儿?我们的情报中怎么没有这一条?”强恩咕哝。
“她体弱多病。他很疼她,对她保护备至。基于安全的理由,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想起萝菱瘦削苍白的小脸,她就一阵鼻酸。
“那么他会认真看待任何跟她有关的事。”强恩沉思道。
莉玫猛然坐直,摘下墨镜让他看清她的愤怒。“你敢!”她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把那个孩子扯进来,我会我会”她说不下去,但她的眼神表明她绝不会善罢干休。
“必须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他轻声回答。“你很清楚这一点。我对任务的态度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错,我听说过你的事。”她同样轻声地说。愤怒使她口不择言。“他们说你连自己的妻子都杀,所以一个生病的小女孩又算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强恩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看来像死了一样冰冷空洞。“她的名字叫芃妮。”他终于开口,声音有如风中落叶。“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杀她?怎么杀的?一枪打死她、扭断她的脖子、割断她的喉咙,还是把她从三十楼的窗户往外丢?那些说法我都听过。你认为哪一个最有可能?”
她无法呼吸。她原本并不相信那些传闻,甚至不相信他结过婚。现在他亲口说出他结过婚,而且妻子名叫芃妮,但她只觉得太突然,一时之间无法思考那些传闻可不可能是真的。
“你有吗?”她从紧缩的喉咙里硬挤出那几个字。“你杀了她吗?”
“是的。”他说,往后靠在椅背上,因为端着餐点的侍者已经接近他们的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