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滑过他的脚面,在挤压他的小腿。
一道柔软的银光接着出现,照耀着包围他的岩石之墙。他低下头来往下看。
他的膝盖僵住了。
上百条蛇包围着他:通通是有毒性的。他看见响尾蛇,水螅,腹蛇,蝰蛇,铜头蛇,还有黑色的非洲大毒蛇。这么多条蛇,看上去如同毒液的团块在暗暗溜动。一条眼镜蛇落在他顶上,绕住他的肩,它的身体磷光闪闪,它长长的蛇信子在张开着的嘴里闪出又闪进,就像一条鞭子。汗水从乔蒂安脸上冒了出来。
“这就是你心里想的事吗?乔蒂安,”斯波兰达通过一颗王权宝球的柔和银光发问。
他听到她的声音来自头顶之上,但他不敢往上看,害怕轻微的动静会惹火了毒蛇。
斯波兰达飘飘而下,这样他就能看到她了。
乔蒂安看她行于众蛇之上,而众蛇则置若罔闻。这真是一个噩梦,他想。是的,他又感觉到斯波兰达在掐他,他疼。但是不管掐还是不掐,此情此景并不真实。不可置信。
他伸出手来,握住寒冷、多鳞的眼镜蛇,从他肩上扯下重重的蛇身扔出去。眼镜蛇刚刚脱手,洞穴里每条蛇都亮出尖牙向他“嘘”声一片。
乔蒂安张嘴尖叫,声音尚未发出,他已回到自己卧室里,安安全全“警报”已解除。那紧挨着他到处都是蛇,如今半条也没有。他继续抖个不停,汗水依然从前额往下流,弄疼了他的双眼。
“你并不真地相信我会允许那些毒蛇中任一条去咬你,对不?乔蒂安?斯波兰达发问,伸出双臂环绕着他。
好一会儿过去了,乔蒂安充分平静下来,能动了,能说了。他突然感到累极了。他倒向床边,坐在这软软的床褥上,靠在床头上。
如同一个小小、闪烁的火焰,真相自他心中洞穿。他看到其光,感受其烧灼,但他依然不想相信它。
而他已别无选择。“这些蛇没有一个噩梦能够如此真切。”
斯波兰达注意到,他的声音就像芦苇那样空洞。“乔蒂安”
“没有人类的魔术师能表演一幅如此不可置信的壮举。”乔蒂安做了个深呼吸,他信了,这给他以重击,他感觉自己被压得肩膀直往下沉。“你真的是一位精灵。”
“是的,夫君,那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一个精灵。”乔蒂安想动动腿,从床上站起身,在他红、蓝、绿三色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在镜柜前止步,揪下那棵常青树的一枝,盯着树身看,树身是直接从镜柜的木质表面生发出来的。
“乔蒂安,我不是个恶毒的精灵。”斯波兰达想去安慰他“你不必害怕”
一个响亮、凶猛的吼叫响于门外,将她打断。
“蒂里舍斯,”斯波兰达叫道。
“你的逃陟?”乔蒂安从未听一逃陟怒吼,但他现在已身临其境地了解到,奇怪的事情能够发生。
斯波兰达开了门。
一头大灰熊站在那儿,舞动它的硕大脑袋,唾液从它满是獠牙的嘴里往外流淌。
“蒂里舍斯,”斯波兰达问候它“进来,小巧可爱的家伙。”
粗大的后腿一蹬,大灰熊蹿进房来。
斯波兰达关上门,伸手往下摸摸蒂里舍斯肥胖、毛绒绒的腹部。“乔蒂安,我必须告诉你另一件顶顶可爱的事情蒂里舍斯小是一只逃陟。他是嗯,他想是什么就是什么。自从我来此和你在一起,他曾是一只猪、一头驴、一头海豹、一只海龟、一只公鸡、一只美洲花栗鼠,现在呢,他是一头熊。当我还是个精灵幼童的时候,他就来与我相伴了,我命名他为‘美妙的,’因为它美妙极了。”
“他怎样来到我身边的呢?这是个动人的故事,乔蒂安。我在那边树林里的池塘里,仰面朝天,躺在一个百合花编成的垫子上,晒太阳。紧接着,我落入水中。我天性善游泳,那一天我动不能,因为我一落入水中就被水下植物缠绕住了。我快淹死了,夫君。那一回蒂里舍斯是条鱼。一条货真价实的游鱼,通体似银,一双黑眼睛妙不可言,o形嘴唇厚厚的。他看见我挣扎于水下植物之中,把我轻轻托回了水面。”
她搂抱着这头巨大的灰熊,灰熊名叫蒂里舍斯。“那天它救了我性命,我从此收留了它。它生下来是只蟑螂,生平多感不幸。说起来,乔蒂安,蟑螂在这世界上有何用呢?但它有一天遇上了一位女巫。她端出一碟甜水给它。它没去碰它。她苍老、衰弱、瘦削,蒂里舍斯想,她比它更需要这碟甜水。为报答它的周到考虑和一片好心,这女巫对它念动咒语,允许它任凭心愿,变成任何一种动物或昆虫。蒂里舍斯拿不定主意,所以女巫给了它无限的机会,贯串它的一生。”
乔蒂安不动声色,他向窗户走去,绿色的窗户。
他回想起埃米尔曾叫他向待嫁的卡萝琳比切尔求婚。
他拒绝了,因为卡萝琳拥有一条蟒蛇做宠物,卡萝琳还想在马戏团表演骑术噱头。斯波兰达拥有一个宠物,它想是什么就是什么。她还拿蜻蜓当坐骑。
埃米尔曾要他向伊涤丝亨德苇尔求爱。
他婉拒了,因为她向星辰祈愿。
斯波兰达不向星星祈愿,她却守护星辰。她飞了老远的路程,到了中国的一块稻田,把一颗从天上陨落的星星复位。
乔蒂安前额顶在窗户冰冷、绿色的玻璃上。一个正常的妻子,他沉思,他想要一个简单的、不伪装的、普通的、平淡的、传统的妻子。
“桦诗庄园的公爵夫人是个精灵。”他以一种被扭曲的声音说。
“一个霹雳卫郡成员,准确地讲,”斯波兰达加了一句。
他从窗前回转身。“我不想娶个霹雳卫郡,”他从咬紧的牙关勉强挤出这几句话“我想要一个平平淡淡的女人!一个女性的人!而我却娶了个什么?一个带着翅膀,施展魔力,引导祈愿,骑着蜻蜓的精灵!”
瞬息之间,斯波兰达的光雾出现并把她包围起来。乔蒂安舍弃她,这使她伤心;她消失在这发光的阴霾里。她双手捂着脸,啜泣着。
这下子,乔蒂安被吓住了,他使劲去琢磨眼前看到的一切。他的妻子被闪光的雾所吞噬了。
“斯波兰达?”
没有声音。
“斯波兰达?”乔蒂安贴近这发光的云雾,向内中凝视,试图发现那中了魔法的异性的迹象,那可是他的妻子。“斯波兰达,从那里出来!”
几分钟过去,她从光雾之中走出来。
“你消失了,”乔蒂安悄声道。
“你使我感到悲伤。每当我极端难过时,我的光雾出现并拥抱我。但我不能持续悲伤太久。我不能。精灵国的情感,你已看到,不像人类情感那样深沉。”
乔蒂安听说过每当人受了伤害就钻进他们的“贝壳”的事,但从未碰上谁逃进光雾。
当然了,他也从未碰上精灵。
他把手指插入头发,接着看见发光的小滴滑下斯波兰达的面颊。她的掌中更是亮闪闪。“那些不是普通的眼泪,是不是?”他不容否定地问道。“你哭过之后,我在门厅地板上发现的钻石和进了这间屋你哭出钻石!我给你的珠宝你不想要,这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你自己能哭出一座闪光的钻石之山!”
与失望再次斗争的斯波兰达只能点点头。
乔蒂安扑向房门,他的手已在门柄上,从肩上往回望。“我准备下楼了,斯波兰达,我要去想想然后再喝点,直到什么也不能思考。”“可是乔蒂安,我不想让你下去”
“这是我想要做的事。你明白么?我想要下楼,而且不希望被打搅!”
斯波兰达当即中止发怒,她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对着他。
乔蒂安看见一道银光飘然而至。他试图躲开这魔力,但这魔力之光抓住了他,围着他旋转。一秒钟后,他已在楼下被母亲称为茶室的地方,他一脚踢飞路中一条小巧的脚蹬,冲出房间,扑向他的办公室。“茶室,”他喃喃自语,一边从酒柜里拽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他抬头看天花板,就好像他能直接看到楼上他的卧室。“我不想要一杯该死的茶,见鬼!如果你想送我从房间到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再到另一个房间再到又一个房间,起码你该送我到我想呆的地方!”
杯子也不用了,他拿子谠着酒瓶狂饮,直到空空如也才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再喝。再喝。
“婚姻无效。”他盯着苏格兰威士忌的瓶子嘟囔。“我们没有圆房,她就不可能怀上我的孩子。”
他打开一瓶白兰地。坐在办公室椅子里,他仔细考虑取消婚姻的主意。“我对此很不满,”他含糊不清道“我娶的不是人类。”
他将如何解释想取消婚姻的理由呢?
施鲁斯伯里牧师,我妻子是位精灵公主,故请宣布我的婚姻无效。
他摇摇头。泄露斯波兰达的来历无益于解除婚姻,只会使他的余生继续与精神失常锁联于一处。
“可恶至极。”
乔蒂安又开始喝白兰地,一个小时后已酩酊大醉,他有好一会迷迷糊糊,但他在就要坠入梦乡之时看见了她。
斯波兰达。他无法逃避她。她在一团灵光之中移步前来。
“你不愿被打搅,我不愿违背你心愿,”她轻声悄语。“在你的领地,没谁能打搅你。上床去吧,夫君。”
乔蒂安看见她在他头的上方伸出手。她的魔力化作星光之雨向他落下,尔后发觉自己离开办公室的椅子而埋进了柔软的床铺,他不再吃惊。他喝醉了,精灵怎样摆弄他,他也不再发怒。他打了个滚,被睡神猛地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