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眼前已不见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取而代之的,是陆叔叔和封二叔焦灼的双眼。
“少主!”
“枫儿!”
两个男人一见燕枫睁开眼,即开口唤道。
“陆叔叔、封二叔。”他勉力要撑起身子,可虚软的身体却使不出半点力来。
“少主请别勉强。”陆笙成急忙上前扶他“阎王见的毒性颇强,少主还是多休息几日的好。”
“我没什么事的,都要感谢封二叔要我随身带着的葯丸,否则这会儿恐怕见不到两位叔叔了。”燕枫淡然一笑。
“你还笑!”封至尧对燕枫可没陆笙成客气“我要你装在血燕里的琼花玉露呢?怎么会变成阿雪的洛参水?”
听到自己爱吃的玩意儿,栖在榻上的雪鹰高声一叫,那颗头颅撒娇的摩着燕枫。
轻抚着雪鹰柔滑的羽毛,燕枫尴尬的一笑“这个嘛”他可不敢说那宝贵的琼花玉露早被小师妹当糖水给喝了。
“是陆芳吧,”封至尧怎会不了解他脸上表情代表的意思“这死丫头!”
“二叔,要不是陆芳将阿雪爱喝的洛参水装进血燕里,今天两位叔叔可寻不到小侄了。”燕枫替小师妹说话。
“但要不是芳儿带少主出庄,今天我们也不会大费人力,就为寻回少主,夫人也不会因悬念少主的安危而卧病在榻,这一切全是因为”
“娘病了?!”顾不得陆笙成的话还没说完,燕枫难掩焦急的问。
“不要紧的,她只是太担心你,听说找回你后,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你别担心。”封至尧安抚道。
想起在燕回庄等着的嫂嫂,他就忍不住叹息。他那嫂嫂是个标准的病美人,而燕枫偏遗传了她虚弱的体质,导致堂堂一个苍燕门少主却不能习武,唉!要是枫儿会武,今天这事也不会这么轻易便发生了。
听完封至尧的话,燕枫总算松口气。抬起头看见满脸自责的陆笙成,燕枫虽惨白着脸,仍勉强笑道:“陆叔叔,这不是陆芳的错,那日是我逼着陆芳带我出庄的,陆叔叔可别责罚她。”
“少主”看着宛如仙人一般的燕枫,陆笙感动的想:这事明明是陆芳的错,少主却揽到自己身上,这怎不叫人对他心服呢!
“好了,这事便这么算了吧!”燕枫以着天生的王者之势说道。“倒是我被俘后所听到的”他仔细的将自己所闻说了一遍“由屈令与朱一愁所言,可以判断那个‘他’才是这整件事的主谋,想来他们是想利用我打击苍燕门,进而夺下门主之位。”
“看来得仔细清查门下众人。”陆笙成道。
“最重要的是得逮住屈令,”燕枫说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我想他比朱一愁清楚。对了,屈令呢?”
“被捆在破庙里,牧老鬼在那看着。”陆笙成回答。
“那就好。”决定以洛参水引阿雪来这时,他便担心会让屈令趁机逃走,幸好“对了,”现在才想起那叫阿秋的小女孩,燕枫勉强起身道:“陆叔叔,麻烦你扶我到隔壁好吗?有一位小恩人,我得当面谢谢她。”
上前扶住燕枫,陆笙成好奇道:“这位小恩人是”
“是她把我从山上捡回来的,要没有她,我恐怕早冻死在雪地里了;也是她帮我将洛参水滴在路上,才八岁的小女娃呢!却是这般乖巧又勇敢。”燕枫的话里满是盛赞。
小女娃
和封至尧对看一眼,陆笙成小心问道:“少主,这小女娃住在隔壁吗!”
“不,是我担心连累她,所以才叫她先到别人家住的。对了,”燕枫看向封至尧“二叔知道我将洛参水装在血燕中,那么你一定见过她喽!”
“为为什么这么说?”他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我把血燕交给她了。”感觉身旁两人突地静止,燕枫不解的抬头。“怎么?”
“少少主,”陆笙成勉强开口“那娃子不在隔壁。”
燕枫的眉挑起。
“她在破庙。”封至尧认命的接道。
听完两位叔叔的解释后,燕枫执意要亲眼看看阿秋,于是封至尧不得不回破庙里将那娃儿抱来。在知道这娃儿真正的身份后,封至尧待她的态度自然不同,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枫儿身边,有些尴尬的垂手肃立于旁。
燕枫静默无语。
半坐卧于床榻的燕枫眼睫半垂着,原就不易被看透的他,如今心绪更是深沉得叫人难以捉摸。
站在一旁的封至尧见燕枫只看着娃儿却一语不发,急得他冲口便道:“我知道是我错,不过这娃子也太”
“二叔,”燕枫阻止他“先替她解穴吧!”
封至尧出手在阿秋身上点了点,接着又主动探察阿秋喉部的伤。替她敷好葯后,封至尧小声道:“她伤得不轻,”事实上,屈令差点就扼断了她的喉。“加上伤后没马上处理,”他的声音更小了“所以嗯声音会有些影响”
燕枫眼带询问的看着他。
“不碍事的,只是说话时声音会变得有点低有点哑”封至尧回避着他的视线“真的只是一点点”
脑海里浮起阿秋叨叨絮絮的模样,那清亮如百灵鸟的嗓音
以后再也听不见了吗?
手轻抚她细瘦的喉上刺目的爪痕,燕枫低声叹道:“是我害了她。”
“枫儿”
“少主”
燕枫举起手,示意两位长辈让他说完“江湖上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我却贪着自己这条命,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卷入;她赤忱待我,我却让她受了这许多不必要的苦”
燕枫闭上眼,小小的脸蛋上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苦涩,低喃的话语里浮是酸楚“阿秋,我要怎么还你”“枫儿,你别”封至尧急得搔头“是我急昏了,是我做事太冲动,我会想法子补偿她的。”他看看小小的草屋“我替她买个大房子,给她成群的仆佣,让她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快快乐乐过一生!”
燕枫轻叹“二叔,你不懂她。”
他当然不懂!他一个孤身王老五怎会懂得八岁小女娃的心思?除了给她金银财宝外,他也想不出
低微而粗嗄的呻吟打断他的思绪,封至尧往发声处一看,恰好看到那娃子动了动身子,一双眼眨呀眨的,似乎要醒过来。
阿秋的脑袋浑浑沌沌的,她觉得身上疼得很,喉咙更是热辣辣的烧着。她出了什么事?怎会
第一个钻进她脑里的是家里那尊苍白的漂亮娃娃。
他没事吧?她得回去告诉他,有坏人
“阿秋?”
谁在唤她?阿秋又眨了眨眼,这次终于看清横在她视界中的那张小脸。猛地自床上弹起,她急急道:“你”“不能说话!”封志尧快速的捂住她的嘴“这几个时辰除了吃饭、喝水外,你这张嘴啥事也不能做!”
阿秋眼本能的朝上一移,接着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她使力用手掐着捂着她嘴的大手,小小的身子拼命的要往燕枫的身前移。
她要保护他!她该保护他的,怎么反而把恶人引到家里来?
“喂!喂!喂,娃儿你”封至尧被扭动不已的孩子搞得手忙脚乱“你别喊啊!我们不是坏人,唉,你的喉咙到底还要不要啊!”完全听不进他所言,阿秋死命挣扎着。
“阿秋!”燕枫低喝。
小女娃僵住了身子,一双眼泪汪汪的看着燕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坏人带来的,我
像是看出她眸底的言语,燕枫眼神转柔,他示意封至尧松手。见阿秋又要开口,燕枫警告的摇摇头,一面替她拭泪,他一面轻声道:“你不能开口说话,喉咙有伤呢。”
阿秋防备的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小心的让自己挡在漂亮娃娃与坏人中间,她指指燕枫,又指指坏人。
“阿秋,你误会了,他是我二叔。”
二叔?阿秋眼一亮。
完全了解阿秋所要表达的,燕枫笑着点头“对,我找到我的家人了。”
阿秋笑了。
“对不起,”燕枫眼里浮起愧疚“我害得你”阿秋摇摇头,她的脸因不好意思而泛着微红,双手也直摆着。
接着她换个手势,指指自己的脸色,再比比燕枫的。
“嗯,”燕枫点点头“我封二叔是大夫,他帮我把病医好了。”
阿秋笑得更开心了。
“阿秋,封二叔也会替你把伤治好的。”
阿秋又摆摆手,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的样。
看着她的模样,燕枫动气了。
这傻阿秋,醒来后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哑了,只急着问他好不好,只担心他
燕枫真分不清自己心中泛起的那股酸楚是气是疼。
“阿秋,我不是要你躲到隔壁吗?怎么你又跑到破庙去了?”燕枫拉下脸道。
“呃”阿秋发出个轻微的声响,她双手胡乱挥着,努力要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跟他说过啦!只是他在睡,所以没听到,她是放心不下才
“看不懂啦!”燕枫挪个身背对着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阿秋求饶的扯扯燕枫的衣角,燕枫回头瞥她一眼。
“你”摇摇头,他叹了“你原可以不受这些罪的。”
封至尧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是燕枫吗?这是那个懂事而老成的燕枫吗?他笑、他生气、他表现得自然而率性,他看来就像个普通的孩子
是啊!封至尧蓦然领略。除去苍燕门少门主这块枷锁,燕枫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
封至尧将视线移向阿秋。
这娃儿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枫儿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坦然?
阿秋迎上他的眼,封至尧难掩尴尬的抓抓头。想到自己曾出言恫吓,还会卸了她臂膀,不知她会怎么
阿秋对他笑。
封至尧目瞪口呆的看着阿秋。
她居然对他笑!笑得心无芥蒂,笑得天真而纯然,这娃子
脑袋有问题吗?
他是那个曾把她捏在手中,给她好一顿苦头吃的家伙耶!她居然对他笑得像
摇摇头,封至尧正要开口,门口处却传来陆笙成急切而兴奋的语调。
“门主,少主就在这屋内!”
语声方落,木门咿呀的一响,一名高大而英挺的男子跨步进屋,看得出他已有些年纪,但年岁也掩不住那久居上位的气势。
燕道悔神情冷硬,那双鹰似的眼似乎只在看到燕枫时才显得稍微柔和地了他走向那张以草填成的简单床榻,一双眼看了他许久后,才伸出手轻轻的抚着燕枫的头“枫儿,你让大伙儿担心了。”
毕竟才是个十岁大的孩子,燕枫再怎么善于控制自己,在听到父亲似呵疼似轻责的语气时,眼眶仍不由得红了。
“好了。”燕道悔清清喉咙,原想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在看到燕枫明显憔悴的模样,再想到几日来的担忧及焦急,双手终究克制不住的一拦,将孩子紧紧拥进怀里。
“爹。”燕枫轻唤。
“我真该把你交给你牧叔叔,让他好好罚罚你。”
他恶狠狠的低吼。“这可不成,”一旁的封至尧插口道:“牧老鬼可是把枫儿疼到心坎里了,你要他罚枫儿,那岂不是要他的老命!”
“别说牧老鬼,光夫人那关,门主就过不了啦!”
陆笙成也打趣道。
一席话把一伙人都逗笑了。
阳光轻洒,和风徐徐,空气里漂浮着快乐的氛围。
就因为曾遭劫难,才让人更懂得珍惜现下的一切。
阿秋这小屋的主人也无声的笑着。
看漂亮娃娃笑得多幸福,看漂亮娃娃的父亲揽他揽得有多紧,他一定不想再失去他了吧!这像玉雕成的美丽娃娃。
漂亮娃娃总算找到他的家人了
为此,阿秋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只是,像是预知了即将到来的分离,那双圆圆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为那分离而必然会失去的,于是寂寞便又浮上她心底,徘徊不去。
是夜,待热情的小主人阿秋熟睡后,燕道悔一行人才赶至村尾的破庙。等在庙口的牧衍一见众人来到,急忙迎上。
“找到朱一愁了吗?”燕道悔开口即问。
牧衍点点头,那张平素少有表情的老脸,如今却显得十分难看。
“牧老鬼,天暗了,摆那张脸不小心可是会吓到人的。”封至尧出言调笑。
牧衍也不理他,径自带头往破庙里行。一进庙里,见着横躺于地的尸首,大伙的脸色也全变了。
“朱一愁死了?”封至尧一边喃,一边蹲下身仔细研究,随后又招招手,示意陆笙成过来“你看看。”
“致命伤是左肩那一刀,且用的还是朱一愁的成名刀法‘驭鬼十式’里的第三式百鬼夜行。”陆笙成一眼h隋出朱一愁的死因“不过看这伤口,此人的功力恐强过朱一愁数倍。”
“为什么要这么做?”封至尧喃喃。
“自然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武功路数。”陆笙成回。
燕道悔一张脸不见情绪,他淡然问道:“尸体是何时发现?”
“属下道门主令谕,带门下弟子于枫露山左近搜寻朱一愁下落,约是日落时分,由属下于村外溪畔发现。”牧衍躬身道。
燕道悔略一沉吟“屈令呢?”他问。
“在后院。”
一行人再次由牧衍领着往破庙后头行去。此时正值隆冬,屈令因武功受到禁制,加以那日被封至尧所伤,至今未愈,只得蜷缩于角落,借此抵抗寒冷。那宛如街头寻常流浪汉的样,实在叫人难以相信,此人曾是堂堂苍燕门火燐堂堂主。“屈令”看到这副景象,燕道悔不由得叹了。
屈令闻言,身子一僵,他慢慢抬起头,嘴里不由自主的唤:“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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