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的往后缩,海瑞的高音量,简直就像在她头顶上打了道闷雷,轰得她耳朵发麻。“对不起,老板不要生气”她泪眼汪汪的不住道歉。
“你干嘛跟我道歉?还有,我没有生气。”他眉心扭锁的模样,看起来更显凶悍。
“你大吼。”她缩著颈项反驳。
海瑞直起身,巨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蜷缩发抖的小人儿,这样的画面,简直就像恐怖电影中杀人魔出现的场景,这个联想让他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突来的浑厚笑声,让她更不知所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瑞屈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平行,开口为自己解释“我没有大吼,只是声音大了点,因为我太惊讶了。”
疑惑的神情,出现在黑白分明的眼眸,女孩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有没有听过虚有其表这句成语?”
她很轻很轻的点头。
“我知道,我的身材高壮,又留了一脸胡子,看起来像个大坏蛋,但我是好人,我尊重女人、爱护动物,喜欢小孩,奉公守法到连张超速罚单都没接过。我是史奈特大学的教授,品行优良,绝对不是变态杀人魔,你看,这是我的教师证。”他打开皮夹露出证件给她看。
她没去看海瑞递过来的证件,只是静静的打量他。海瑞的肤色黝黑,像是常接受阳光曝晒的结果,淡褐色的头发过长地垂盖住耳朵,因为淋了雨,他以手指把发丝往后脑梳,露出方正饱满的额头;浓眉下的瞳孔是像海洋般清澈的蓝色,里面蕴含著智慧宽和。
海瑞默默的接受观察,好一会儿才温和的开口“我不会打人,你怕成这样,我们很难交谈。我只是虚有其表,看起来像坏蛋,其实我怕陌生人,胆子很小的。”他顽皮的眨眨眼。
他轻松的态度具有感染力,不知不觉中,她放松眉心,唇角也扬起浅弧。
海瑞咧著大大的微笑把脸再凑近,开玩笑的问:“你有没有从我的五官轮廓,发现到我的秘密?”为了逗她讲话,他故意装出神秘兮兮的模样,压低声音说:“我有八分之一的东方血统,我的曾祖父是中国人。”
“所以你会说中文。”她小小声的接腔。
“不,我曾祖父在美国出生,他连一句中文也不会讲。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跟著我父母亲在中国陕西待了快两年。”
“哦!”她乖巧的点头。
海瑞和蔼的说:“你看,跟我说过话就知道,我没外表那么可怕对不对?”
“嗯!魏太太说你人很好,我相信,因为你有一双很温柔、像大海的眼睛。”她漾起浅笑回话。
“那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杜明月。”
海瑞认真的复诵著“杜、明、月明月你好,我是方海瑞。”他朝她伸出蒲扇般的手掌。
明月犹豫的把小手放进他的手掌中和他轻握。
感觉自己就像握住冰块似的,他连忙再帮她把毛毯裹紧“你冻得嘴唇都发白了,我去弄点热饮给你喝。”
海瑞站在厨房里,懊恼的抓抓潮湿的头发,看来,他要和魏太太好好的谈谈才行,她竟然找个小女孩来替代她,而且还打算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行,绝对不行!
从厨房的门口,可以看见窝在沙发上的纤细背影,刚刚与他交握的手掌又小又瘦,似乎一施力就会捏碎。她根本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应该乖乖的去上学,每天为了参加朋友的party而打扮,而不是冒雨跑来应征管家的工作。
想到嵌在她那苍白小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海瑞无来由的心头一紧。他用力压下胸口沸腾的同情心,一再提醒自己她,不是他该负担的问题。
空间中陷入静默,海瑞随口和她闲聊“早上我出门时,在路上看到你,你那时候就来了?”
“魏太太吩咐我九点以前到,免得你到学校去。”
“结果我今天有事情,所以提早出门了。”脑中很自然的浮起两人交错而过时,她那不安的眼神,当时他真该停下车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的,平常他一定会这么做,今天实在是他心情太差,所以海瑞有丝愧疚的问:“怎么不先打电话联络呢?”
“我想你很快就会回来,所以”
“所以你就傻等?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出城去,今天不回来,你怎么办?”想到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的蹲在门口痴等,他的心头就有股无法忍耐的怒气。
从早等到晚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大步从厨房刮到她面前,绷著声音问:“刚刚雨下那么大?你在哪里躲雨?”
明月仰著头,看着他突然变得严肃的脸孔,有点胆怯的回答“本来本来我一直坐在门廊等,后来邻居回来,我怕他们以为我是小偷会报警,怕给老板添麻烦,所以所以我我就到树丛那边”后来终于看见汽车转进车道,她太高兴了,才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这下换海瑞惊讶的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问:“你躲在树丛下等我?”他的喉咙奇特的紧缩“你知不知道,在今天这种低温下淋雨,你说不定会感冒,甚至染上肺炎?”他帮她再把毛毯裹紧一点,嘴巴继续叨念。
“怎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呢?等不到人你可以先回去,明天再来嘛!傻瓜才会笨得痴等,你一个女孩子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做事要随机应变,每个人都要学会照顾自己”他越念越急,火气也越来越大。
明月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只能傻愣愣的坐著让他念。
“咕噜咕。”
突然冒出的怪异声响让海瑞的长篇大论瞬间卡住,他的表情奇特的僵住。
她尴尬的捂著肚子弯腰,尽力想阻止肠胃继续发出饥饿的讯号。
“你没吃晚餐是不是?”他的音调怪异。
“我我有吃饼干。”她垂下头颅,不敢看他。
海瑞懊恼的抓抓头发,脚跟后转,同时扔下话“等我五分钟。”人又钻入厨房,快速的从冰箱中挖出微波食品加热。
明月的眼光追随著几步外忙碌的背影看,很自动的想着关于海瑞的点滴他拥有大熊般的粗蛮身材,偏偏配上温柔的眼睛和个性,再想到刚刚那场情绪激昂的演说,她忍不住抿起唇露出浅笑。
一个三十五岁的大男人,竟会为了见面不到一小时的女人沸腾情绪
因为“她”而激动?
好奇怪,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做事极有效率的海瑞在几分钟后,端著托盘回到客厅,把马克杯塞进她的小手中吩咐道:“喝杯热巧克力,你会暖和一些,顺便把维他命c葯丸吞掉,好增加抵抗力预防感冒,还有,把这盘通心粉吃完,你瘦的像难民。”
“谢谢。”明月乖巧的接过热气腾飘的巧克力,可爱的皱著鼻头嗅闻“好香。”
“不要光闻味道,喝呀!”他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她专心地捧杯啜饮的模样,满足的发现,有了热饮的帮助,她的脸色果然不再苍白如纸。
明月可爱的嘟嘴吹气,没注意到两边嘴角还残留著咖啡色的印子。他探过身,以大拇指和食指抹拭污渍,声音醇厚如棉的说:“慢慢喝,小心烫”轻巧的举动和他粗犷的外表完全不同。
“好好喝。”她孩子气的加强语气宣布。
“那就多喝一点。”像对待小孩子般,他和蔼的摸摸她的发心“等一下先去洗个热水澡,你今晚就先在客房休息,明早我再送你离开。”
“离开?”她呆呆的重复,很快的回过神,并用力摇头“不要,我不要走,我要工作。老板,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努力的拜托不要赶我走”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著哭音。
海瑞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不去看她哀求的眼,硬著语气说:“想工作也要等你年纪大一点再说,我不请童工。”
“我今年二十二岁,不是童工。”她焦急的从旅行袋中翻出证件,以及仲介公司的推荐信“我有合法的身分,不会给老板惹麻烦的。”
“二十二岁?”他不可置信的接过证件,一再反覆细看“你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刚刚抱你又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我以为你顶多十五、六岁。”
“半年前,我跟著亲戚从广州来美国,就是想找机会赚钱,可是我只会一点点英文,所以只好在餐厅洗碗。后来,在仲介公司遇到魏太太,她说老板会说中文,还可以让我住地下室,所以,我来之前已经把原来的房间退租了,如果你现在要我走,我也无处可去”
她吸吸鼻子,声音模糊的继续说:“我不喜欢在餐厅洗碗,厨师都好凶,会骂人,大厨还常藉机偷摸我,我好害怕”
难怪她会对他的靠近反应这么激烈。
从她哽咽的叙述中,明月被男人卡油的画面,自动在海瑞脑海中播放,引起他胸膛内不舒服的窒闷感。
以明月纤弱的外貌,确实不具威胁性,这种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最容易让人欺负了。二十二岁和他的年纪比较起来,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她小小年纪就要负担家计,孤身到国外讨生活想到这儿,海瑞的同情心不禁开始呈倍数膨胀。
“别哭,有话好好讲,我最怕女生掉眼泪。”他手足无措的安抚著。
她吸吸鼻子止住泪水,怯怯的再问:“老板,你不会真的赶我走吧?”
“会,再哭我就把你赶出去。”海瑞故作凶悍的威胁,只见明月的眉心一拢,眼睛又水汪汪的闪动著泪光,他赶快声明“想留下来,就不要叫我老板,听起来好老,你直接喊我海瑞就好。”
“我被录用了,对不对?”兴奋的光彩快速的占领明月的眼。
海瑞无奈的带笑点头。
“谢谢老板,啊!不,谢谢博士。”她反应快速的换了称谓。
小女人开心的笑靥果然可爱动人,海瑞的心情也跟著轻松起来,就像父亲娇宠小孩似的,他笑着粗鲁地揉乱她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