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烟摊勉强度日。
季文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先是受地痞流氓欺侮,后来,干脆心一横,也投靠了个什么“老头子”成了苏北同乡会中的一员,才算摆脱了困境,但也就不免沾染上帮会成员的坏习气。文良怕文玉瞧不起他,始终把她瞒得严严的,此是后话,先不细说。
转眼到了夏季,一连几天溽暑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每到傍晚,天空上就风云变幻,仿佛要下雷阵雨似的,可又一直落不下来。
一天午后,季妈带着绣莲上街去买东西。刚走不久,季文良满身大汗地来到夏宅。他告诉文玉说:
“从昨天下晚开始,娘就不吃东西,只是闭着眼昏睡。”
文玉一听,立马就要跟文良回家。
文良看看天色,几大块乌云正聚拢来,沉沉地往下降,体谅地说:
“今天就算了。今儿夜里,娘有我照料着。明天再回家看看吧。免得“雌老虎”唠叨不停!”
这些日于,严氏的心口疼犯得频繁,偏偏文玉母亲病也加重,文玉自然多回家几次。严氏只要稍有力气,便恶声恶气地骂;“哪来那么大孝心?白天黑夜往外跑,不是会野男人才怪!”“吃我的饭,穿我的衣,倒不管我的事,非得把我活活气死,你才甘心!”
文玉一想,现在季妈不在,自己也确实走不开,便同意了:“也好,哥,你先回家,我明儿一早就回去。”
文良临走,迟迟疑疑地开口道:
“娘的葯吃完了”
“啊呀,哥,你怎么不早说!”
文玉马上明白,文良一定是没有续葯的钱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啊!她想都没想,毅然地撸下左手戴的那个翡翠镯子,递了过去说:
“先把这送当铺去。”
“不,不能,你只剩这一件值钱东西了”文良的脸涨得通红,他直后悔不该说那句话。
“文良哥,这个时候你还跟我客气,给娘买葯要紧!”文玉硬是把镯子塞到文良手中。
两人正在推让,只听一声“好啊!”平时已很少起床的严氏竟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文良、文玉吓了一跳,赶快分开,可两人的脸都是红红的,神态也不自然。
“哎,别撤手呀,照样亲热呀,也让我见识见识。”严氏阴阳怪气地说,突然一变脸“呸!什么狗屁兄妹,一对奸夫淫妇,你当老娘不知道那个小杂种的来历呀”
严氏虽然气喘吁吁,泼污水的劲头丝毫不减。
她的话深深刺痛了文良。不但因为她无中生有,而且因为她精恰打中了他心中的伤疤。他是那样爱文玉,曾经无数次憧憬过婚后的快乐生活,可是却落得可望而不可及的下场。他的心灵每一天都在为此受到点就为了跟文玉的一段情,他已经决意终身不娶;同样是为了文玉,也为了亦寒,他在与文玉的关系上又决不越雷池一步。因此,严氏的话,就特别地激怒了他。他的脸色早由通红变为铁青。这时,一步冲到严氏面前,指着她的鼻于喝道:
“你你这个雌老虎,不许血口喷人!”
“你敢把我怎样?我就要说你跑到我家米偷”突然,严氏瞥见文良手中捏着一只蝎子,她不容文良反应过来,劈手一把夺过“好啊,你偷我夏家的人,又偷我夏家。的东西,看我告到巡精房,把你这贼抓去!”
文良自然不甘示弱,他赶紧去抢那辫子,严氏比他手快,早把销子放入自己口袋,双手死死捂住,摆出一列人在物在的架势。文良几想上去硬抢,被文玉一把拉住:
“哥,别”
严氏冷笑一声,对文玉说:
“物证已在我手中。你等着,他一坐牢,老爷回家有你好看的!”
扔下这句话,严氏拔脚就往外走。
文良气得大吼;“雌老虎,你别走,我今大饶不了你。”
文玉急急上前,扯住文良衣袖说:“随她去吧”
看着严氏的背影,文良咬牙切齿,嘶声道;“这个老不死的,我非要亲手杀死她不可。”
这一天,文玉一直为牵挂娘而心神不定。
晚饭后,季妈悄俏对她说:“文玉,你回去看看吧。这儿有我呢。”
文玉多么想扔下一切回到妈妈身边去啊。可是,想到白天严氏那些恶毒的话,想到过后严氏又得吵闹不休,她轻叹着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早点把绣莲哄睡了,去看看大妈,真有什么事,我再让文良来叫你。”季妈说。
“谢谢你,阿姐,”文玉感激地说。
季妈很快就走了,家里只剥下文玉。
十点多钟,季妈还没回来,文玉在楼下厨房里为严氏熬葯,一边等着季妈。
天上不时打着闪,隐隐的雷声由远而近,憋了大半天的雷雨,似乎终于要来了。
忽听有人敲门,文玉赶忙把门打开。
进来的是文良,文玉一惊,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不是娘”
“不,娘睡着了,有菊仙阿姐照顾着。”
“那你,怎么”
文良没答话,站在那儿呼哧呼哧直喘气,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闻到文良身上一股酒味,文玉担心地问:
“哥,你喝酒了?”
是的,文良不但喝了,而且喝得不少。
在夏家跟那该死的雌老虎争吵了以后,一肚子不痛快,晚饭后文良正守着娘生闷气,正好季妈来了。他便让季妈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去找几个同乡会的小兄弟借钱,准备明天给娘买葯。
小兄弟们倒很爽快,给他凑了一笔钱,可也免不了笑话他几句:
“你这个七尺须眉,还对付不了那病得半死的老女人?哈哈,太没用了!”
“要我,才不受这窝囊气!”
还有一个兄弟郑重地对他说:“那镯子你得想法拿回来。要不,那老女人真告到巡捕房,你有口也说不清。怎么样,要不要兄弟给你帮忙?”
文良谢绝了,这帮小兄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不想连累文玉。
他揣着钱走在大街上,盘算着该怎么办。心里烦闷,就跑到一个小酒店,带着满肚子愤懑,边喝边想。半斤老酒下肚,也拿定了主意。
“雌老虎把你的那个镯子放到哪里去了?”文良紧皱眉头,声音低沉地问。
“大概总是在她房里吧。哥,你问这个做啥?”
“这是你的东西,你该要回来。要不然她胡说八道什么物证,我们要吃亏!”
文玉一想有道理,但怎么能拿到手呢?
只见文良提起葯罐子,也不管葯是否熬好,就往碗里倒。又对文玉说:
“去找根蜡烛来。”
“要蜡烛做什么?”
“你别问,我自然有用。”
看文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文玉便不再问,很快从灶台旁找出一根蜡烛,把它插在烛台上。
文良点燃蜡烛,指指葯碗,说:
“走,给那个雌老虎送葯去。”
他举起蜡烛,让文玉跟在他身后,向二楼走去。
快到严氏房门口时,文良回头低声说:
“记住,进屋别开灯。”
说完,他闪过一边,让文玉推门进屋,顺手把文玉插在发髻上那根簪子一抽,再把文玉的头发一抖,文玉一头长发便乱七八糟披散下来。
文玉突然明白了文良的用意。原来,她曾告诉过文良,晚上给严氏送葯,好几次被严氏无故斥骂:“披头散发的,想装鬼吓死我?”弄得文玉每次送葯,还得先把头发梳整一下。可今晚,文良偏要她披散着满头黑发,又不让她开灯,而只端个蜡烛
文玉回过头去,兄妹俩深深对视了一眼,充满默契。
借着烛光,文良看到严氏蜷缩在床上,正沉睡着。她白天穿的那件衫子,就放在床脚边,镯子唾手可得,算是便宜了这只雌老虎。
文良走到床边,刚要去拿这件衫子,一个闪电紧跟着一声响雷,大雨哗哗地下来了。
严氏一哆嗦,惊醒了。她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正向她身边逼近,吓得她本能地嚷叫起来:“鬼!有鬼!”
“你骂我是鬼,我就是鬼,我是你的催命鬼!”文玉悲愤地想。多年来的委屈和积怨,特别是儿子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和羞辱,一起涌上心头,她端着葯碗,索性一动不动地直直站着。
严氏恐怖得浑身颤抖,心脏猛跳。她勉强挣扎着支起身子,大声叫道:
“鬼!救命啊”文良抖落了一下那件衣衫,并未找到手镯,此时正举烛抬头朝严氏着去。
半坐在床上的严氏,这才看清了他们,随即发出凄厉的骂声:
“你们来干什么?你们这对狗男女,勾搭起来要害死我吗?”
文良不想和这疯狗般的女人多啰嗦,直截了当地说。
“把文玉的那个镯子拿出来!”
严氏根本不搭理他,对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喊:
“季妈,季妈,快来他们要谋财害命!”
文良愤恨得双手直抖,他朝严氏床前逼近两步,恶声恶气地驾:
“你这个该死的雌老虎,早该去死了!”
“你”严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什么东西,狠命朝文良扔了过去。
文玉离床近,扑过去想抓住严氏的手,可是晚了,那东西不偏不倚正砸在她的脑袋上。那是一把锋利的剪刀,文玉一下坐倒在地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你杀人?我和你拚了!”文良心疼极了,他顾不得去扶文玉,便象狼似地向严氏扑去,两手一下子就扼住了严氏那皮肉松弛的脖子。
严氏两眼开始朝上翻,嘴里发出“呃、呃”的响声。
文玉扶着床沿,硬撑着站起。她死命地扯着文良的胳膊,哆嗦着说:
“哥,别,不能啊,你快松手”
文良没答理她,他两眼充血,双手越来越用劲
房门外好像有嫌诏,文玉惊恐地回头去看。正在这时,一道强烈的闪电和一声可怕的霹雳一齐袭来。
惊逃诏地的雷鸣电闪,把房门外一个五岁小姑娘的惶恐的尖叫,完全淹没了。
不知什么时候,绣莲被严氏的尖叫声吵醒,来到她大姑姑的房门口。她没敢进去,只是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她听到了、看到了一些可怕的场面,并在那幼小而稚嫩的脑子里,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刻痕
当文玉转过身来时,电闪雷鸣中,绣莲完全认不出这个披头散发、脸色煞白、额角流着血的女人,就是平日的玉姑。她觉得这是个故事里所说的鬼怪,而此时,这鬼怪似乎正张开手臂向她扑来
绣莲怕被这个“鬼”捉去,拚命奔逃而去。
而文玉在这回头的匆匆一瞥中,却什么也没发现,她又转过身去
绣莲在极度的惊恐中,跌跌撞撞跑下楼去。一路奔到大门口。睡熟了的看门人阿昌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身影。
绣莲推开边门跑到街上去了。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绣莲漫无目的地奔跑,身后仿佛有“鬼”呼喊着她的名字“绣莲”并紧紧追赶着,她那被惊吓得错乱了的头脑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知道跑,快跑,坑阢开
她离夏宅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