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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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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男朋友了,自己难道还忍心把她献给纳真,只为了交换一桶火葯,以达到“炸”自己的目的?

    “嗯,小林,伦哥是不是已经到外头等我们了?他跟我说过他有一些兄弟,契丹人、汉人、金人都有,大夥儿全不分彼此,只求能够平安的活着。”

    想不到七百多年前,就有懂得“族群融合”的人,听她这么一说,连她都不禁想会一会那个名叫乌古伦的年轻人了。

    “呃,这个嘛,呃,”仙龄一向不怎么会撒谎,刚才骇了冬雪,现在又要骗桑儿,已经快让她词穷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再”

    突如其来的爆响和火光,不但让她们两人齐齐后退,或掩耳、或闭目,也硬生生的打断了仙龄的话头,令她在心底哀嚎道:“谎话都还没编完,就要将我天打雷劈了?不会吧!

    “是震天雷,”巴巴桑儿低声道:“那边有没有人在?”

    “哪边?”仙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已经跟着高亢起来。

    “被震天雷炸到的那排屋子;你应该也晓得雷天雷是装满了火葯的铁缸子,炸到的周围半亩以上,连铁甲都穿得透。”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震天雷可说是相当早期的手榴弹,连铁甲都穿得透,那么普通的房舍和凤舞他们一群人的血肉之躯!

    “嬷嬷!凤舞!春水!”仙龄一待最初的震撼过去后,马上怀抱满心惊惶的往着火的地方奔去。

    “小林?那里头有人是不是?水井在什么地方?我们得先灭火才行。”

    “来不及了,”仙龄没有想到这位被当成囚犯关起来,甚至天一亮,就要沦为亡魂的波斯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会一心只惦着救人,自己早先还想利用她,实在是太卑鄙了。“救人要紧,他们都在最左边的那间房里,快!”

    两人一起拔腿飞奔,在距离蝶飞房门尚有几丈远时,便已目睹悲惨至极的画面。

    春水和冬雪扶着全身血淋淋的凤舞,半拖半拉的爬出门槛,后头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背着个小女孩跟上,只听得她不断嘶声的叫道:“嬷嬷!嬷嬷!”

    仙龄的脑中再度浮现爸爸笔记上的描述:

    我和岱青虽是学文史的人,但一向服膺科学,总相信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逻辑脉络可循,独独获得爱女仙龄一事,却是我们百思莫解的神秘奇遇。

    底下详述了他们结缡近十五年,一直未得一儿半女,不过因夫妻恩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地方。某年携妻,和自小即跟随在妻身旁的奶妈登上奇莱大山,三人坐在营火劳,正在为满天星斗赞叹时,突见风云变色,几乎上一秒钟还月明星亮,下一秒钟便雷电交加。

    而当他们都还在惊愕之中,不晓得要如何应变时,夜空又已恢复原来的平静,好像刚才那短短几秒钟所发生的事,只是他们三人同时心生的幻像而已。

    是岱青先听到我们帐内传来孩子的啼哭声,频频叫着:“嬷嬷!嬷嬷!”我们抢进去一看,只见一个浑身血污,但面容清秀,仿如画中天使的女孩啜泣不已,身上的白缎袍服破破烂烂,一碰即落,原本应是长至肩下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大半。奇妙的是,阿妈一将她抱进怀中,她马上停止了哭泣,而我和岱青马上为她检查起伤势来,好像她原本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一样

    仙龄没有时间再去推论任何事情了,现在的她只能依从本能行事,反射性的救人。

    “小林!你要干什么?”桑儿扯住她的袖管问道:“火已经快烧到整间房子了啊。”

    “我要去救嬷嬷出来!”仙龄笃定的丢下这么一句后,就不顾一切的冲进已烈火熊熊的房中,拉起其实已快爬到门边的刘嬷嬷。

    “嬷嬷,您振作一点,我背您出去,来,我背您”

    “林小姐,我来帮你。”

    仙龄抬头一看,发现抢进房里来的人是夏雨,在两个人又搀又扶下,终于把显然已受重伤的刘嬷嬷给救出了火场。

    “大小姐!大小姐!春水!冬雪!不要啊!”夏雨的哭喊,扯动着仙龄的心弦,觉得一半的自己陷入混沌,另一半的自己,却好像反而越发清明起来。

    “林小姐,”夏雨忍不住大哭出声说:“春水死了,冬雪怎么叫也不醒,还有大小姐,大小姐她”

    “仙龄?”

    “凤舞,”仙龄赶紧过去接住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说:“凤舞,你哪里痛,要不要紧?”

    “仙龄,那往我炸过来的铁片,是秋云她帮我挡住了大半,答应我,要好好的厚葬她。”

    “我答应,我答应,”仙龄握紧她开始变冰变冷的手,哀求的说:“但你也要答应我好起来,凤舞,我求求你,我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了亲人,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也离开我。”

    难怪她会对这里的人事物,有一股异常的熟悉感;难怪她跟凤舞会长得如此相像;难怪她会直呼刘嬷嬷为“嬷嬷”;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

    当下我们就有了共识与决定,无论这孩子从何而来,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倾尽全力来爱她。

    我们连夜赶下山,谎称她是被人扔在山中不要的孩子,然后按照法律程序,开始办理起领养的手续。另一方面,我们将她身上的白缎碎片送交相熟的实验室,说是岱青从家传的箱子里翻找出来的东西,拜托朋友代为鉴定。

    孩子休养了大半个月,才算脱离了危险期,醒来以后,半是因为大病初愈,半是因为饱受惊吓,对于之前的种种往事,竟已忘得七七八八。

    但她仍记得部分,却也足够令我们瞠目结舌的了,她说自己五岁,家里有许多奴婢,有个叫朝凤的姐姐,还有个非常疼爱她的嬷嬷。

    她对母亲毫无印象,对父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只说父亲被鞑子兵杀死了,而每次一说到鞑子,她就会全身颤抖,频冒冷汗,甚至大哭起来;我们爱她心切,遂决定不再问她任何有关于过去的往事,既然她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我们又何不干脆给她一个全新的人生呢?

    朋友的报告送来了,说那是南宋期间的布料,而证诸孩子所作的片断叙述,如果她真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人,那么她离开的地方,应是忽必烈可汗大军南下,一举灭宋时的临安城。

    如果,如果这一切的推测都是真的,那我们万分庆幸她掉落的,是二十世纪的台湾,因为依她的病情来看,若非现代的医学,那她就算幸免于战乱,也绝对逃不过病魔的肆虐。

    有了孩子后,阿妈开始变得害怕起雷鸣闪电的下雨天来,就怕赐予我们孩子的雷电,会再夺走她;但岱青的做法正好相反,碰上那样的天气,她就会把孩子搂在怀里,向她解释各种天文现象,并跟自己及我们证实,只要有爱,谁都休想夺走她得来不易的爱女。

    久而久之,她不再作噩梦了,也渐渐忘了曾经身为“古人”时的一切,她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是憧憬并响往大漠一切的子民,我们开始敢企盼,并且相信她会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平平安安的长大

    是因为守护她的父母和奶奶都不在了,所以她才会再被时空之流给卷回来吗?

    让她见到了原始的亲人,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却又逼她再度面临生离死别,是幸或不幸呢?

    “仙龄,别哭,我把蝶飞交给你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本来就抱着宁做断头鬼,也不做亡国奴的必死决心,现在求仁得仁,果然是上天垂怜,又派遣你来照顾蝶飞,”凤舞露出壮烈的湛然神情,唇边甚至浮现一抹笑容说:“这一生,我已了无遗憾。”

    望着她闭上的眼睛,仙龄不禁用力抱紧她已失去生命力的身子,无声的哭喊道:姐姐!姐姐!我就是蝶飞,我就是蝶飞啊,你不是说我和蝶飞讲话、谈吐、口气和内容都好像吗?那是因为我就是蝶飞,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啊!

    是,仙龄也开始觉得老天终究是慈悲的,才会让她再回来,回来为姐姐送行,让她走得了无遗憾。

    “小林,”桑儿轻拉了下她的肩膀说:“别再伤心,我们要想办法赶紧离开才行。”

    “刘嬷嬷!”夏雨也在同时叫道。

    “嬷嬷!”仙龄放下风舞后,往刘嬷嬷的方向挪过去,发现她也已经溘然长逝。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枪声咻咻,吓得夏雨尖叫不已,反倒是桑儿镇定的说:“该死的鞑子,丢了震天声进来还嫌不够,竟用起飞火枪来了,小林!”

    飞火枪这后世步枪的前身,填注火葯,再以火发射,动辄燃烧十几步,此地的确已经不宜久留。

    “小天,你力气比较大,改背冬雪,把蝶飞交给我。夏雨、桑儿,我们往东边走,快!”仙龄先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指挥若定。

    我们从来没有搞清楚过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堕入时光隧道中的,只能凭她当时全身血污,清洗之后,又见背上有条长长的血痕,断定可能是被灼热的利器画过,后来经过治疗,那条血痕已淡到几乎看不见,就像我们和岱青遍查史书,始终找不到姓‘朝’的抗元志士或儒生一样。不过动乱之世,除了一些特别壮烈的事件以外,其他的人,恐怕都很难在史书上留下什么痕迹吧。

    我们感激上天赐给我们这个宝贝女儿,决定一生一世的守候她,想起她的奇遇,她真正出生的年代,并因时空交错而得以延续的生命,遂为她取名做仙龄,但愿她平安长大,得享仙龄

    “嬷嬷,嬷嬷!”溜下小天背上的蝶飞,双脚一着地,竟然就跑到刘嬷嬷的身边去。

    “二小姐!”小天一边背由夏雨和桑儿扶起来的冬雪,一边喊道。

    “我去抱她,你们先走,快!”仙龄也折回到刘嬷嬷身边,第一次面对了“自己”

    “嬷嬷,嬷嬷,您醒醒啊,嬷嬷,嬷嬷”蝶飞泪涟涟的哭喊着。

    这是她,这是她自己没有错,那眉、那眼、那鼻和那嘴,的确是她没有错。

    可怜她小小年纪,就遭逢巨变,连赵都说成了“朝”甚至说不齐姐姐的全名,更把自己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而小小的“赵学士”既未在历史上留名,更遑论是根本就说错的“朝”姓人家了,难怪爸妈会怎么翻找,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透过迷蒙的泪眼,仙龄朝幼时的自己伸出手去说:“来,蝶飞乖,跟姐姐走,别吵嬷嬷,嬷嬷睡着了,我们别再去吵她,好吗?”

    蝶飞缓缓的抬起头来,就在她也伸出小手,两人的指尖就要碰触的时候,一道火焰突然往蝶飞直射过来,仙龄大吃一惊,马上扑身过去,却终究快不过疾飞的火焰,只把蝶飞往前扯过来一些,但那道火焰仍画过蝶飞的背,把她震飞起来。

    “蝶飞!”仙龄尖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身穿白缎衣服的蝶飞在火焰中消失,紧扯在手里的,仅剩下她的黑裘披肩,兀自灼烧着。

    “蝶飞!”

    她回去了,原来五岁时的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堕入时空隧道,落进正在奇莱山上露营的父母帐中。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源源不绝流下的同时,仙龄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已是一片的清明。

    就如同五岁的蝶飞,一定要到未来的宝岛去,才能治好病,才能长成今日的她一样,二十三岁的仙龄,也一定要回到现今的临安城来。

    虽然她“过去”与“现在”或应该说“现在”与“未来”的亲人俱已身亡,但仙龄已在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又应该要怎么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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