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眼前的咖啡店老板,一时有些讶然。
老板是男的,姓秦,是她的房东。
他长相十分俊美,一头及腰的长发更增添他阴柔的气质。
他的问话让她十分惊讶,因为她和这男人租房子已经七年了,这却是他第一次开口约她。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没兴趣,虽然认识七年了,她偶尔会到楼下他开的咖啡店吃饭,他和她的对话却总是那几句基本应对。
事实上,他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对她有兴趣,俊帅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深邃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冷漠。
于是,她知道他不是来约她的,至少不是为了纯粹的男女情事。
“什么事?”她放下手中的小说,看着他。
“我记得你认识唐岳然教授。”
她微微一愣,她从没提过这件事,但随即想起爸曾有几次来找过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他会认出爸。
“嗯,我是认识他。”
“我在杂志上看到这次在举办的失落的文明展览是他主导的,我有个朋友对失落的文明很感兴趣,她想要认识唐教授,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替她引见?”
她本想拒绝,因为怕后续引起的问题和麻烦,但这些年来,这位样貌俊美的房东替她挡掉不少无聊男子,而且七年都没涨过房租,在她出国时还会替她浇花,有时她忙到太晚回来,即使超过十一点他照样供餐,几乎是处处方便她,又不过问太多,这么多年来他也只要求过这么一件小事,就这样拒绝好像太不近人情了。
她看着他,好半响,才道:“可以,不过他最近很忙,我约好时间后再通知你。”
“谢谢。”
“不客气。”
她说完,他便回转柜台去了,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右手无意识的轻抚蜷在她腿上的黑猫。
这男人蓄着一头及腰长发,乌黑柔亮的长发,说实话,她很难想像他每天拿着一把梳子梳他那头长发的样子,但她也从来没看过他披头散发。
他一向维持着干净整洁的摸样,那一头长发也始终乖顺的待在该待的地方。
这个男人总是很有礼貌,却也十分冷漠阴沉,不过若不是他的厨艺惊人的好,她怀疑这家店能撑过三个月。
再帅的男人若老是摆着一张死人脸,也是很难讨人喜欢的。
也是因为如此,这家店的客人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位熟面孔的。
在她刚搬来的时候,这家店还兼租小说漫画,但后来因为附近开了两家连锁小说店,来这里租书的人就变少了,没多久,那些书就渐渐消失了,幸好还有些爱好咖啡和他厨艺的老饕愿意来这里消费,这家店才没有跟着消失。
话说回来,除了书变少了一点,这里还真的七年如一日。
老板总是摆着死人脸,店里总是飘着咖啡的香味,他养的黑猫也总是懒懒的蜷在店里的某个地方睡。
有时候,坐在这里,她会有种错觉,仿佛这家店的时光是停滞不动的。
当然,她知道,那只是错觉。
墙上的钟轻轻响了起来,提醒她时间的飞逝。
八点了,她起身,收拾好东西,到柜台付帐,然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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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
他的朋友是个女的,而且才十八岁。
说她不惊讶是假的,因为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年轻可爱的朋友,更别提那漂亮妹妹的个性和冷漠的他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漂亮妹妹姓凌,单名一个俊。
凌俊虽然有个很男性化的名字,黑发削得又薄又短,但纤细的身子、雪白的肌肤、水嫩的双唇,加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让人很难误会她的性别。
凌俊很活泼,很爱笑。
她一见到自己就直喊她姐姐,甜美可爱的样子,教人很难讨厌她。
“你喊我凌就行了。”
她开朗的这般自我介绍,接着便说她一直很仰慕唐教授,这次刚好学校作业要写报告,又凑巧得知秦哥认识她,她又认识唐教授?所以才厚着脸皮硬要秦哥帮忙。
唐可卿将车停在博物馆的专属停车场,瞥了身旁那笑吟吟的妹妹一眼,忍不住好奇的开口。
“你们是亲戚吗?”这两人年纪差了十几岁,她怎么看也不觉得像他那么冷的人会有凌俊这样的忘年之交。
“谁?秦哥吗?”凌俊闻言诧异的笑了出来,摇头说:“不是。”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很难想像性格和年纪差这么多的两个人会兜在一起。
“嗯,怎么认识的啊?”她嘴角微扬,轻笑道:“我之前迷路时遇到他,是他告诉我该怎么回家的。”
“迷路?你不是台北人吗?”可卿下了车,讶异的回头看她。
凌俊苞着下车,听到她的问话,身子微微—顿,然后才摇头轻声说:“不是。”
她转头看着自己,有一瞬间,可卿觉得这女孩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她旋即笑了出来“不过我现在可是比老台北更熟台北喔,所有台北的风景名胜和名店小吃,全都逃不过我的法眼,可卿姐,你爱吃甜食吗?上星期天母开了一家蛋糕店,他们做的蛋糕风味绝佳,很好吃喔,尤其是草莓慕斯那种甜甜酸酸的感觉,真是超赞的!”
这女孩生动活泼的表情让她不禁嘴角轻扬,她带着她一起往博物馆的展览厅走去,一路上就听她对台北各家蛋糕店如数家珍,但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一进到馆内,这女孩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发现她的视线停在一个又一个的古文物上,可卿这才晓得她真的对这个失落的文明极感兴趣。
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她带着凌俊直接到后面的房间找父亲。
房间里,爸戴着眼镜,坐在桌前写着笔记,一如以往。
他没有听到她的敲门声和问候。
打从有记忆开始,爸总是在工作,他对这失落的文明几乎是着了迷,每回见到他,他不是埋头在拼凑破碎的陶器,就是在写笔记,或是描绘文物,翻找资料书籍。
他也总是专心到忘了身旁的人事物。
唐可卿走到书桌前,轻轻的伸手压到笔记上,才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谁可卿?你怎么会在这?”老教授皱眉抬眼,见是女儿,眉头才瞬间舒缓,然后方想起自己和女儿有约。“抱歉,瞧我这脑袋,都不中用了,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可卿微微一笑,介绍父亲和女孩认识。“爸,这位是我和你提过的朋友,凌俊。凌俊,他是我爸,唐岳然教授。”
“唐教授,你好,啊,那是复原的城图吗?好厉害,我没看过画得这么仔细清楚的。”
“对,那是复原的城图,是我最近几年在补上的,还没有公开过。建造这座城池的人具有高度文明,内外城墙中尚有巨大沟渠,应是用以当作护城河之类的用途,显见当时的战事十分频繁。”
“是吗?我之前在书上看到挖出许多完整象牙,教授认为古时他们用象来作战吗?”
“嗯,这是有可能的,不过目前还没有明显证据足以显示”难得找到小同好,唐岳然双眼发亮的解说着。
眼看这一老一小一见面就兴奋的讨论了起来,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唐可卿不禁觉得好笑。
看他们显然一时半刻不会聊完,她便转身走了出去,到地下室找母亲。
来到地下室,果然见到母亲蹲在架子旁记录东西。
“妈。”
“可卿,你来啦。”宋青青见是女儿,马上站了起来,伸手拥抱她。
“妈”她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乖乖让白发苍苍的母亲抱着。
“妈好想你啊,你这孩子,平常也不会多来看看妈。”宋青青抱了女儿好几分钟,见她脸上浮现不好意思的红晕,不禁笑得更加开心,这才松开了手,疼惜的摸摸她的脸“乖女儿,你是不是变瘦了?你有好好吃饭吧?”
“没有,我没有变瘦,那只是你的错觉,我当然有吃饭,一天照三餐外加消夜吃呢。”她轻声辩解着,怕母亲又对她的进食唠叨,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在替这些石头编号吗?我帮你吧。”
“什么石头?!这些可是古董,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无价之宝!”宋青青一听女儿的说法,马上瞪大了眼替宝物抗议”
“是是是,这些石头古董是无价之宝。”她笑着改口拿过母亲手上的笔和簿子,帮忙母亲替这些陶瓦碎片和玉器一一编号。
“你这孩子”宋青青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把笔给了她,让她一起做记录。
在博物馆地下室里,母女俩一边闲聊着,一边记录古代文物。
唐可卿看着满头华发的母亲,心头隐隐一抽。
和父亲一样,母亲老了。
她脸上有了皱纹,额上有了白发,不变的,是她脸上和霭可亲的微笑,和那令人眷恋的温柔。
唐岳然、宋青青。
他们是享誉国际的考古学家。
名义上,他们是她的父母;实际上,她却和他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她是被他们收养的。
他们在一次考古的途中捡到了她,因为她完全丧失了记忆,当地也找不到认识她的人,他们无法生育,觉得她是上天送给他们的孩子,便动用了一些关系收养了她。
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待她一如亲生女儿,不只送她去上学,教她他们所知的一切,带着她行遍各地,还给予她所需要的一切,即使后来发现她不太对劲,他们也未曾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更不曾稍减对她的关心。
他们真的把她当女儿,他们爱她。
许多年前,当她明知这样很不孝,却还是决定要搬出去住时,他们虽然不愿意,最后依然尊重了她的意愿,他们了解她,也懂得她。
她爱他们,即使她已经多年没说出口了,但她真的爱这对温柔善良的夫妻。
如果有来世,她是很愿意再当他们的女儿的。
如果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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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天黑了。
恍然回神,才发现一天已过。
博物馆位在市郊山脚,馆外花木扶疏,每逢假日便游客如织,但到了即将闭馆的时间,多数人早已离开,偌大的建筑里,只有沉睡千年的古物。
那一老一小还没聊完,母亲也被同事找去,她闲着无聊便逛了起来。
这一次的展览,展的是父母长年研究的那支失落文明的古物,从小她便从父母的笔记和照片中见惯了这些文物,每一个玻璃柜中的青铜、玉器、陶器,她都觉得有些熟悉,但这一回却是第一次看见。
游荡在一间又一间无人的展览室里,看着那些古文物在展示灯下闪耀着数千年前的光辉。
站在安放于展览室的玻璃柜旁,她打量着戴着金色面具的青铜头像,这副在青铜上头的金面具的确十分细致,那金面具只有薄薄的一层,服帖地覆在青铜头像的脸上,像是第二层肌肤。
很难想像几千年前,就有人拥有这样高明的技术。
青铜不知是因为时间的久远抑或是曾遭祝融而有些斑驳,父亲曾说,这一批文物被挖出来时,不知为何全似被火烧过,是以这回展览,皆辅以红光。
展览室依序展示生活文物、玉器刀石、人物青铜、祭祀器具,以及形态各异的神明青铜铸像。
这一个文明,擅铸青铜,展览室内一个个的青铜头像整齐有序的排列在两旁,每一尊青铜头像面貌尽皆不同,表情威严。
伫立在这些青铜头像之间,她不觉有些恍惚。
鼕鼕鼕
什么声音?
鼕鼕鼕鼕鼕鼕鼕
奇异的鼓声回荡在耳边,那声音像是近在身后,她猛然回头,身后却无人。
整间展览室里,除了她和这些青铜头像之外,没有任何会呼吸的生物。
她等了几秒钟,不再听到任何声音响起,不禁松了口气。
瞧她紧张的,只是耳鸣吧?
可卿一扯嘴角,自嘲的摇了摇头,转身往下一间展览室走去,但才转过身,她就吓了一跳。
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伫立在对面的门口。
他瞪着她看,双眼眨也没眨一下。
难以理解的情绪猛然涌出,席卷了她所有思绪,她浑身一震,下一秒,胸口便痛得像被人拿刀挖出了整颗心一般。
好痛!
她伸手抓着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
怎么会那么痛?
她摇摇欲坠地往后退了一步,男人见状猛然回过神,马上就朝她走了过来。
剧痛再度传来,她额冒冷汗,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是心脏病吗?
天啊,她怎么不晓得自己有心脏病?
她浑身无力,只能揪着疼痛不已的心口,试着呼吸,不让自己丢脸的昏倒在地上,但另一阵剧痛再次从心口传来,她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痛得几乎跪跌在地,下一瞬间,她被他带入怀中。
他身上的温度,神奇地稍稍舒缓了心口的疼痛。
她睁不开眼,却能感觉到他打横抱起了她。
她的手在抖,全身力气尽失,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虚弱过。
男人将她抱到一旁的长椅上,伸手轻拍她的脸,开口问。
“心脏病吗?”
“我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破碎的字。
“你有葯吗?”
“没”
她再度试着睁开眼,这一次,光线透了进来,男人的侧脸近在眼前,他掏出了手机,正在拨号。
看见他拨的号码,她一慌,连忙抬手想阻止他“不要”
抬起的手原想拍掉他的手机,却因为无力在半途落在他的胸口。
他看着她,手机里传来对方的问话。
“我没事躺一下就好了”她试着挤出微笑,但说完这一串,就让她累得想闭上眼,她只好在眼皮合上前,努力再挤出两个字:“拜托”
扁线再度消失。
然后,她听到他按掉了通话键,不觉松了口气。
“谢谢”她打着冷颤开口。
他没有说话,下一秒,她发现他又抱起了她,可卿慌忙睁开眼,却发现他只是抱着她坐在椅子上,让她靠在他肩头窝着。
“三分钟。”他迎视着她慌乱的眼眸,平铺直叙地开口“如果没有好转,就去医院。”
她没有抗议,她觉得冷,需要他热烫的体温。
得到三分钟的缓刑,可卿在他怀里放松了下来,再度闭上眼,乖顺地偎在他伟岸健硕的怀中,专心呼吸、专心稳定心跳。
慢慢地,疼痛的心,逐渐舒缓,心跳也慢了下来。
像是察觉到她的好转,三分钟后,他并没有起身,只是继续抱着她。
然后,她的体温终于开始回升,也不再冒冷汗了,虽然依然觉得虚弱,她却开始察觉到两人太过亲密的姿势,感觉到他西装下强健的体魄,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心跳,无端又紊乱了起来。
她睁开眼,男人粗犷的面容又映入眼帘,她本以为他会看着别的地方,像是那些展览文物之类的,没想到他却直勾勾地看着她。
心头莫名一跳。
他的脸靠得那么的近,近到她能在他黑瞳中看见苍白慌乱的自己,她呼吸一屏,只觉得慌,差点以为那吓人的疼痛又要再复发。
“好点了?”
“嗯。”她屏着气,只能轻应一声。
他凝望着她,右手轻抚她苍白的脸。
他的手很大,碰触极为轻柔,深邃的黑瞳透着不明的强烈情绪。
她想转开脸,却无法动弹,也无法转移视线。
不知为何,想哭。
下一秒,他微低下头,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