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仿佛要流干一生的泪,明阳才抬起头来,呜哑却决然道:“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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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殿,明阳脚下虚浮。周围侍女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却什么都顾不到了。
旋露远远地迎上来,满脸的讶然,递上手帕,低声问:“怎么了?怎么哭得眼都肿了?”
明阳只是摇头,紧紧握住女官的手,急急向前走。
走到阶下,明安和明宁远远站着,脸上都有些嘲弄的神色。明阳低下头,不理睬。直到遇到了那月白衣衫的人儿。
明阳抬起头来。
桓灏递过一个关切的眼神,仿佛柔声在问她出了什么事。明阳看着他,眼中是压抑着的悲苦和绝望。随即就低头而去了。
桓灏心中急切,却不能追去。只能劝慰自己,想是她见了父亲的病态,才难以自己。
明阳一路直冲仪初殿,进了内室,便坐倒在椅中。旋露也不敢问,只捧了侍女们沏好的茶放到她手边“喝口水,顺顺气吧。”
明阳木然接过茶,木然啜了一口,猛地咳了出来,咳得无法呼息。旋露大急,轻抚着明阳的背,只见她俯下身,眉紧紧皱着。明阳随手抽了怀中锦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直起身。
耳边一声尖叫,旋露直指着她的帕,大愕。
帕上是殷红的鲜血。
那一瞬,明阳忽然想到的是“少年咳血,年寿不永”不禁狂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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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帝没有撑过那一日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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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帝薨,举朝皆素服。
身为长女的明阳坐在执穆殿中。这是朝中议事的正殿。但因着平成帝久病,这殿已长久不用了。昨夜,为着将在此宣布平成帝的遗诏,才匆匆布置的。
明阳一直低着头,愣愣盯着脚上的白色绣鞋,心神仿佛已远离了躯壳而去。昨日大恸大悲,夜里又匆匆被告之父亲已死的消息,她已心神俱疲。
平日,只要偷偷看一眼桓灏心情就会安宁下来,今天,她却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下方设的是两个妹妹的位置。她有时会瞟到明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只是不睬。知道今天的自己在别人看来定是古怪,现在的她没有力气摆出平日骄纵的样子。
偶尔瞟见的几眼,她看到两个妹妹都微红着眼睛,手执着白绢,以示悲伤,她却已一点也哭不出来,相反,却有着疯狂的冲动。她的眼泪已干结成固滞的泥沙,糊在眼前,让她看不见方向。
桓灏站在阶下,没有着平日的象牙白宽袍,也穿着素服,这让他有些烦躁。然而,殿中阶上那个人才是他烦躁的最大来源。
不知为什么,从昨天起,他就一直心神不安。
昨日,他被匆匆告之皇帝召见了三个公主和明广。几天前,他便从几个太医处得知皇帝撑不了多久的消息。所以他应是早有准备的。可是,那时,他首先想到的竟不是将要得偿所愿的快乐,而是庆幸幸好明阳与父亲感情不深,噩耗来时也不至于让她有摧心裂肺的痛楚。但昨天见到明阳时,她那悲伤至极的眼神却让他的心也沉到谷底。
然而,最糟的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直到今天,明阳还是一眼也不愿瞧他。他没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总是猜测着昨天殿内到底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竟让她会如此伤心。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过了今天,便能尘埃落定了。到时可以堂堂正正地陪着她,不让她独自哭红了眼睛。
昨夜他已见过明广,得知皇帝嘱咐明广不要辜负将来的重托,要好好振作明家的山河。几个心腹也确定了朝中大臣多半已决心要支持明广登基,就算两个公主不服,也不能奈何了。到此,一切都结束了,他只要听好消息就可以了。他不断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生怕心焦的表情会露到脸上。
再次抬头,他看着阶上垂着头的那纤弱身影,又毅然低下头去,绝不能露出一点异状!
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捏着腰间的玉佩。记起了明阳心慌时也常做这个动作,他的心暖了开来,忍不住要微笑。忽记起这是皇帝死的第一天,才僵硬着表情把笑意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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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帝生前的亲信陈公公捧了一个檀木匣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国丈大人。三个老者都是一脸郑重,时不时对视着,互相揣测对方郑重下的隐意。
那个暗红色的匣子是从皇帝死前锁上的柜子中取出的。为示公平,请了三位大人在场。满朝文武的眼光都落在那匣上,因为它装载了平国未来的命运。
陈公公站到阶前,面对百官,肃然道:“陛下生前曾说过要请桓丞相亲手打开匣子,宣读诏书。能否请丞相移步上前?”
桓灏一愣,从人群中走出,到了阶上,转身时,看到明广满意的眼神。他们都明白,这一嘱咐无疑多加了些胜算。
陈公公托着盘子,示意他打开。一旁的吏人忙又托过一个锦盘,里面是小小的银匙。桓灏轻轻打开,取出诏书,展了开来。
那一刻,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诏书。
如五雷轰顶。
他猛地抬眼,看着明阳。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再仔细看着诏书,这次是一字一字地看。
痛楚袭来。
这一刻,才明白明阳那一眼的含义。
一旁的陈公公不解地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他回过神来,只觉嗓子里是苦涩的干酸,让他忍不住要狂叫起来。然而,身体中的另一个他控制着身躯,用木然的嗓子读出:“立长女明阳为储。若有不测,可当即即位。封明广为平南王,与丞相桓灏一同辅佐新主。”
一语即落便听到上下传来一片议论的嗡嗡声。他抬头环视四周,才发现明阳已抬起头,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的脸扬起,眉宇间是凛然的骄傲。只是,她一眼也未看他。桓灏大痛。明安和明宁各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仇恨地着看明阳。明广则阴鹜着脸,一动不动。朝中大臣乱成了一锅粥。只有王梓临得意地抬起头,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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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派了几入主理大葬事宜,桓灏便被明阳请到寝宫去了。在几个官员诡异的眼神中,两人沉默地离开了大殿。
仪初殿中。
旋露奉了茶便退下了,留下两人相对无语。
桓灏心中如波涛汹涌,然而深知此时的自己是如此不冷静,所以一言不发,只环顾四周。
明阳也只低头不安,心中凄苦,却什么也说不出。
直到一盏茶冷尽,桓灏才抬头“这里说话可方便?”
明阳点点头“昨夜起就将侍女们屏退了。这里只有旋露几个。我还请了朱槿帮我四下照料,没有人可以闯进来”声音越来越低。
桓灏沉思着“如此说来,你是昨晚就知道结果了。”
“是的父皇昨夜说了他知道了我们的事,还有”
不等她说完,桓灏已站到她面前。明阳抬起头,怔怔着着他,脸上有些茫然。他握住他的肩“苦了你了。难怪你昨天那样的反常。”他眼神温柔“可怜你什么也不能说,要独自受一夜的煎熬”
明阳顿时哭了出来,拼命描着头,哽咽道:“不是的!你不知道。不是那样的”
植濒扣紧她“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没有关系的。我们再想办法不让你留在这个地方。”
明阳还是摇头“不是那样”
桓灏半跪在她面前,将她圈入怀中“嘘不用说。我都猜得到如果早已知道我们的关系,陛下他自然会利用你。你不必解释。”
明阳用拳抵着自己的唇,泪水再次涌了出来。终于使力将他推开“不你一定要听!很重要”
桓灏将她抱入怀中,轻拍着背“好。我听。你慢慢说。”
明阳直盯着他的眼“你一定要听清楚。我要你再做个选择。”
“诏书之所以是这样,并不完全是父皇的诡计。是我自己选择的。”望着听到话而脸色瞬时变得煞白的桓灏,明阳深深咬着自己的唇,很快决然地再次开口:“你不用压下满心沮丧来安慰我,我不配。父皇昨夜要我自己选择接不接这道旨。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只是要利用我来牵制你。他也告诉我若是不愿,他会另拟诏书,传位于明广。是我最后决定即位的。”看着桓灏逐渐变得愤怒的脸,她原已麻木的心又一分分地痛了起来,直到痛彻心肺。要用全部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支撑她继续站在他面前。
桓灏抿紧了唇。原本不曾平静的心再次掀起了狂涛巨浪。他竭力保持着思维的清明,不让自己被愤怒夺走心神。看着直视自己无所畏惧的女子,他好不容易才平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痛恨这个地方,也知道我花的所有心血。你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做?”到最后,渐渐拔高的嗓音泄露了他的心绪。
明阳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他是强迫我,我用尽一切方法也不会让这诏书留下来。可是他他要我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他叫我阳儿,他把我当成女儿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他是我的父亲。那时我才知道我一直一直都当他是我的父亲。我没法恨他”
桓灏猛力抽回自己的手“我无话可说!只为一夜的好言好语,你就可以不顾我对你多年的心思!我真的无话可说!”冷颜扔下这番话,他甩手而去。
明阳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时才跌坐在椅中,伏案痛哭。
泪雨滂沱中,旋露的手温柔扶上她的肩,紫眉和朱槿也默默立在她两侧。
很久之后,等她平静一些时,紫眉才冷冷道:“难怪他那么生气。你的确伤了他的心。”
明阳含泪道:“我明白只是,我无法拒绝父亲将死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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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平成帝大葬。
又过七日,明阳即位,立号为昭。
桓灏最终还是选择了辅佐新帝。而明广当日便被封为镇西王,皇帝将西境的棣城封作他的领地,并赐大量金银礼物。随行人员中,有殷离的名字。那是桓灏特地为保护镇西王而派遣的。当然,名为保护,实行监视,众人心知肚明。
另一方面,新帝并未对朝廷进行预期中的大改革,一切皆照平成帝在时惯例处理。众百官虽对新帝与丞相出奇的合作而暗生议论,许多人都认为是两人合作耍了明广,但明里却什么也不敢说。
王大人也未得到想像中的大权。明阳下旨,念其老迈,在恒陵为他修了官邸,特赐告老还乡。
明安和明宁很快就各自大婚。婚后便随各自的夫君去了属地。
另外,桓灏身边多了两个无名小卒帮助处理政事,这是另一个让人们啧啧称奇的事情。人们纷纷猜测是新帝要控制桓灏,但所派二人皆是女子,又让人们心生疑窦。两人一名紫眉,一名朱槿,分别辅助桓灏于政务、军务两处。
新的纪元,在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一幕下展开,在百姓不知中间多少血泪的欢笑声中,平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