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因为我肥胖后话变得多,老是聒噪地讲个不停。用直桶圆滚来形容我的身材一点也不为过,从脸的轮廓,胸部、腋下,大小腿、臀部、肩膀手臂、下巴、颜骨,随便从身体的任一部份望去,就能看到一团肉在耀武扬威。走路左摇右摆还会产生自然晃动的步伐。
一拉开嘴笑,怎么样也找不到甜美之类的形容词。两边鼓起的腮边,配合肥厚眉间肉,再加上被眼脸夹成线的横眼,说是笑的龇牙咧嘴、随心油腻并不为过。以前觉得无奈反射的耸肩微笑,会被说是俏皮可爱。现在提肩,脖子上的几圈脂肪组织一块地聚集分层运动起来,不要倒尽旁人的胃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阿姨买来的贴身衣物从sml演化到xl。我的月事完全停了,女人到更年期前的折磨,全部瞬间收拾解决。镜子、玻璃能够照出影像的一切我都刻意痹篇,偶然从镜子旁闪过一眼看到自己,浮肿的脸、拥挤的五官,怎样看都像是被人换了张脸和躯体。那镜子里明明不像我,但却真的是我!我傻笑的走过,再若无其事走到角落边的跑步机上,跑步机的履带快速地循环滚动着,砰砰作响的金属轮轴与塑胶皮面的摩擦声,忠实地反应着我奔跑的速度和心里的愤怒。
很神奇的,医生竟然说我的情况日渐好转。我知道他参考的数据是什么,是我从小就没有的放浪大笑,不再躲在床上写信跟呆滞的望着窗外,积极加入病友的团体治疗(唱歌、打牌,玩玛莉兄弟之类的tvgame)。会运动,单独心理咨询时,不再提起恒峰和往事,不会漫无目的绕着病房周围,口中念着自我责难的言词。—
不写信,是因为觉得握笔的手不该像个烤箱手套;不提往事,是因为想念恒峰的人不该是个肥胖丑陋的自己。而既然最残酷的诅咒已经在我身上应验,过多的自责内咎当然不再被需要。让我彻底改变对恒蜂韵依恋,还是心理咨询师的几个老问题,只是说法稍做更改。
“这样的我再也不想离开这,去找我心爱的人。”“如果面对这样的我,他一定会后悔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我们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如果他在监狱里,知道我变成这个模样,一定会伤心难过。”“为他与自己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吧!”
这样的念头出现,我的体重便停止上升,我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胖子,毕竟接下来的日子还得和这个躯体继续相处一段日子。为什么是一段日子?我答应过恒峰一定会上大学,而我对大学也有一定的憧憬,等大学念完再来自我了断。
“在这里是死不了的。”我有充分的经验可以支持自己的论点。所以要完成我人生最后两个目标,就一定得瞒过医生护士让他们相信我已经痊愈。因此我下功夫去摸清其他病友能够出院的条件并准备加以模仿。我的计划成功了,三个月后我终于获得医师的许可出院,打开这扇铁门花了我整整1年10个月的时间,而且瘦的进去胖的出来,阿姨都免不了在一旁感叹唏嘘着造化弄人。
“阿姨别这样,至少我还健康的活着。”重新面对这世界的我,比以前更有自信,因为医院送给了我两样谋生的技能谎言和伪装。看着阿姨跟姨丈欣慰的表情,把自己活着的理由清单上再多加一条“当个乖巧的女孩好好孝顺他们,为期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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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岁,他6岁,我是大学生,他是伟大的大班,是阿姨的独生子,叫做雅达(但是你得称呼他泰山)。我是他统领下的大白蛙,他是我生命中第—个泰山,第二个重要的男人。
姨丈的家在兴隆路的巷子里,是25年的3楼独栋老旧建筑,灰白色的墙缘布满茂盛的爬壁藤。爬满墙壁的绿叶把一扇扇的窗户和两个金鱼红颜色阳台栏杆热闹地包围起来。二楼阳台上几株朝天椒树,正发着百来个小巧椒实,它们披红戴绿向阳光所在处直挺着身体。三楼几盆万年青,沁着凉意的看竹,一间一细的绿叶既互相映衬又分庭抗礼着。与左右的黯淡无奇房舍相较,这里就如同是不惹尘味的仙境一般。
阿姨一家住在三楼,一楼跟二楼分租给咖啡店和世新大学的学生。我到的时候咖啡店早已搬走,墙面一张迁移启事,写着近5年的经营终告结束,与其中的无奈跟不舍。阿姨为了给我一个独立又方便的环境,提前终止跟店家的契约。又花了一大笔的装修费,在30坪方正空间中,副出专属于我的2房2厅。家电、寝具、书桌一应俱全,顾虑到我可能还不愿意外出,衣橱里也摆满符合我尺寸的衣物。
“好大的钢琴。”客厅上一台黑色yamaha演奏型钢琴,靠在亚麻色墙壁旁,显得稳重而优雅。“那是我的!”稚嫩的声音从我后方的门外传来,姨丈领着矮小的他缓缓走近房子里。他挣开姨丈的手绕到我面前,双手一摊成大字站着,用严肃的眼神向我宣告钢琴的所有权不容侵犯。
“是你的啊。”眼前的他,戴着白色的棒球帽,蓝色吊带裤,一双黑底绘着红色耐吉标志的球鞋。有干净的帅气和骄傲。
“对,你是谁?我的公主姐姐呢?”我似乎让他大失所望,他把目光投向阿姨,希望他的母亲能替他解答疑问。
“雅达,她就是姐姐。”阿姨从背后拍着我的肩膀对他说。
“嗯,我是你姐姐,但我不是公主。”我弯腰伸出手压了压他的帽缘,他很快地躲开,俐落地跺步转身,一屁股坐到琴椅上头。
“你不是,照片里的姐姐不是长这样。你不像公主,你是大白猪。”他的话让阿姨夫妇脸色铁青,姨丈更是趋前揪着他的手心打了起来“没礼貌,是谁教你的。”“呜啊!”他嚎啕大哭,但是姨丈没有手软,阿姨也不阻止。“对不起嘛!”他本能地发现事态严重,嘴里道着歉,求助的眼神朝我飘来。
“姨丈别打了。”我抢过他抱在怀里就往房间里跑。姨丈追到门口,脸上的不悦丝毫未减。“晴雅,你不要护着他,小小年纪讲话那么难听,以后还得了。”姨丈是高中国文老师,律己甚严的言行,他对孩子管教的高标准要求是可以想像的,可是想不到他出手这么狠,雅达的小手心红肿地厉害,让人瞧着就心疼。
“小孩子不懂事,而且我也没生气。”他在我的肩头啜泣,整张脸涕泪纵横着。好说歹说,总算请阿姨把姨丈请出了一楼。房间里,剩我和他,我安慰着他,哼着自己爱唱的老歌最后一夜、油麻菜籽,温柔和缓的旋律似乎让他放心不少,他用衣袖抹干眼泪,把头拉回我面前对我说。
“姐姐,你为什么跟照片里的样子不一样了。”疼痛无法在他身上产生挫折,他还是锲而不舍想要找到答案。“姐姐被坏国王下了很恶毒的魔法,就从公主变成大白猪了。”这样的回答对他来说也许会简单明了的多。
“像白雪公主、睡美人一样吗?”他闪烁着兴奋的眼神,像是惊见宝藏一般。“不,比较像青蛙公主。”我想了想过往发生的一切后这样说着。“你骗人,幼稚园老师说过的故事里,只有帮公主捡金球的‘青蛙王子’。”他义正严辞地用他整个幼稚园的知识反驳着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对他说着,高三时从英文老师口中知道的青蛙公主故事,我学着老师的语气从天寒地冻的俄国描述起,好妒的沙皇,聪慧美丽的小鲍主,到最后王子和公主过着快乐的日子结束。
“你爸爸也是嫉妒你比他聪明吗?”“不是,他嫉妒的是,我竟然一个人得到快乐。”“王子呢?他没有来救你吗?”“王子来过,他以为杀掉坏国王就可以解除魔法,想不到坏国王的诅咒在死后变本加厉,王子不但没顺利救成公主,还被关在监狱里。”
“是故事里‘蓝色国度之后的国家’的监牢吗?”那是青蛙公主被拘禁的地方,王子是关在另一个未知的地方。”“那谁带你从蓝色国度里逃走?”“是你爸爸和妈妈啊!不过你爸爸妈妈不知道,其实姐姐身上还戴着监狱的深蓝色手镣脚铐。”
“在哪?”他好奇地回头看着我的双手。“它们是隐形的。”
“所以你还在等王子来救你?因为你还是又胖又丑的青蛙?”他继续问着。“不等了,世上没有那么多的王子。”我摘下他的帽子,帮他擦干湿掉的头发,充满不舍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是假的王子。真正的王子要照着故事,在很多动物的帮忙下把你救出来。姐姐你不能放弃喔。”“嗯。”我点头笑了笑,他的贴心着实感动了我。“不可以像其他故事用简单一点的方法吗?像是一个吻。”看来,青蛙公主故事使用的方法对6岁的他而言太复杂。
他垂头扁嘴轻轻叹息着。“不知道耶,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才一说完,他就将双手贴在我肥厚的两颊,吸气、闭气,用力地闭起眼睛,柔软的小嘴快速地在我唇上啾了一口,然后更快速的离开,用掌心把嘴巴抿干,不停地看向窗外,最终傻傻怔征的盯着我看。显然天空的晴朗,平静的地表,完全没有发生异变的我,让他十分失望。
“对不起没有打雷闪电、地动山摇,姐姐的身体也没有缩小。”不忍心见他瞅双落寞的眼睛,我赶紧开口向他道歉。
“放我下来。”我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放下他。拿起床边的帽子重新载回头上,说句“你等我一下。”他便跑出房门。
“应该是跑回家了吧!”我想。
仔细地环顾这房间的一切,除了具亮白的床组外,其余的摆设都是原木色调,有着出乎我想像外的朴素,丝毫没有一点粉粉柔柔的女儿气息。走出房门,他正神色凝重绕着钢琴一圈圈地走着,在把棒球帽前后反转3次后,雅达走到我跟前,挥手示意要我蹲下,然后神情严肃地说着。
“除了泰山外,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英雄又是王子又可以得到动物帮忙的。所以我决定为了姐姐放弃我超人的身份,在姐姐恢复公主前,勉强当森林王子好了。”他一副做出重大牺牲的模样,令人不禁莞尔。
“那你的森林同伴呢?”“有胖虎、眼镜猴、凸眼鱼啊,他们都住二楼。”“这么厉害?”“当然罗!姐姐你以后就做我的随身大白蛙。我会保护你的。”他将胸膛高高挺起,俨然自己就是万兽之王。“这.么好?”“嗯,因为你是我的姐姐啊!妈妈说,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我跟雅达打好勾勾,约定要让他为我解开邪恶的咒语。他还答应有空的时候,会顺便去把之前的假王子救出来“毕竟弱小也不是他的错。”雅达感叹地说着。
睽违许久的笑颜,在见到雅达的一刻重新绽放。他生气勃勃地或跳、或跑,身上沾附的理想、梦想、幻想就跟着时而舞动,节奏强烈又明快,让人不住想随着翩翩起舞。虽然没多久,他就向我请长假“大白蛙,你不知道苹果班新来的小鲍主的遭遇有多凄凉。”去拯救他5岁的新欢了。但是我还是衷心感谢这个花心的森林王子。
因为他打消了我原来轻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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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搬来的第二个周末,阿姨带团出国不在,姨丈参加学校的自强活动去了澎湖,而我的泰山自愿留下来陪伴我(事实上,是他的小鲍主星期六会待在幼稚园的钢琴才艺教室里,需要他随身护卫)。
当天晚上泰山感冒了,一烧就是39.7度,他浑身滚烫意识也渐渐模糊。我找了一条毛毯将他紧紧裹住,等不及救护车到来,出门拦了部计程车,吓得没有主意的我,只能不断重覆“医院麻烦你去医院”幸好遇到一名状况内的司机,直接替我决定了最近的万芳医院,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我会死吗?”这么小的年纪,从哪生来如此丧气的一句话。“死?”原以为对这字早已毫不在乎的自己,看到“它”附身于雅达之上,不断地在这娇嫩矮小的身体里抖动时,竟然开始觉得恐惧。随着雅达吱唔不清的话语,不再张开的眼睛,我在心中暗自祈祷:“请您不要带走他,因为您带走的不是生命,而是无价的希望啊!”我将雅达抱得更紧,司机为了他不顾交通号志、来往的车辆,加足马力往前冲。
喇叭整路鸣叫着。
时速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增加。
“你不会死的,连一个陌生的司机叔叔,都能不理会自己的安危,就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你不能辜负大家,一定要活下去。”
我狠心地用力拍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大声地说话,就是要他保持清醒。“那你会陪着我长大吗?我已经战胜欺负苹果班小鲍主的坏人,接下来我有空拯救大白蛙了。”
“会,大白蛙会等着小泰山长大,等你带着动物朋友来帮我。”我不知道落泪的数量如何计算,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哭满一个太平洋了。姨丈从澎湖赶到医院时,雅达已经从急诊室转到儿童病房。40度的高烧已退,医生说有轻微的肺炎现象,不过只要安静的休养几天就不会有大碍。“姐姐我搞不懂,你明明那么重,为什么妈咪老对爸爸说,你像个轻到不行的泡泡,随时会破灭消失。”
“你每次跟我在一起都笑得很开心啊!可是为什么爸爸总说你的笑里藏着悲伤。姐姐你教我怎么分辨,还有你把悲伤藏在哪里?舌头吗?我偷偷观察很久都找不到。”才恢复力气的雅达,不管我怎么劝他休息,他就是不愿意停下问题。
“嗯!你才是对的。姐姐很重,不但飞不起来还消失不了。还有笑容没有口袋,怎么藏得住东西。”“我就说嘛。”得到答案的他,心满意足地继续睡着,脸上净是得意的笑容。
经过一夜的折腾,我也累了,在劳累迷蒙的惺忪眼神里,我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出口,那是我和雅达紧紧相拥的地方在一台黄色的计程车上,出口处有个嚼着槟榔面露凶光,背上还刺着青龙图案的守门人,我们谨慎地走了过去,出口外面不是天堂或是地狱,而是人间。雅达出院了,我变成一个快乐的胖子。当个快乐的胖女孩不难,只要对爱情不抱任何期待,不羡慕街上纤细窈窕的女孩就行。而恰好这两点,我都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