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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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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他转过头来“小家伙,你早。”

    “清醒了你?”

    扬十分羞愧,尴尬地牵牵嘴角。

    英握住他的手,还想说什么,忽然之间,一大群青年男女一涌而入,原来都是扬的朋友闻风来探访,带着鲜花水果气球礼物,一下子把气氛搅起来。

    有一个女孩子干脆靠在他身上喁喁细语。

    另一个反客为主,招呼众人茶水。

    林茜吁出一口气“英,我们先回家去吧。”

    扬的目光没有再与她接触。

    林茜回家脱去鞋子发觉双脚已肿。

    英用爱克逊盐加暖水替妈妈浸足。

    “谢谢你女儿。”

    英忽然吟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林茜紧紧拥抱女儿。

    “妈,当初为何领养我们?”

    “因为喜爱孩子:无故到商场去看婴儿众相,听到清脆喊妈妈声音,会得回头凝视,心底有一股渴望,希望听多一声,一日在小学操场敖近,驻足不走,留恋幼儿欢乐玩耍,竟引起校方疑窦,召警问话。”

    “哗。”

    “与心理医生商谈之后,决定领养。”

    “不是与爸爸密斟?”

    “彼得一有时间便去教少年棒球,你猜为什么?”

    “爸妈为何不能生育?”

    “看过数十名专科医生,原因不详。”

    英微笑“也许是寝室气氛不对。”

    林茜哈哈大笑。

    她说:“我俩领养,并非因为寂寞,孩子们需要一个家,我们需要子女温暖,互相合作。”

    英说:“扬见到妈妈之后好多了。”

    林茜叹口气“我们谈了很久,他情绪渐趋稳定,但始终不能释放自己,我建议他到欧洲半工半读生活一年,再作打算。”

    英默然。

    “自责、自疑、自疚,他需接受心理治疗。”

    英喃喃说:“扬要离开我们?”

    “去体验一下生活,直至心情平复,那的确是一个沉重打击。”

    “扬怕自己会遗传到生父暴力。”

    “这么说来,我,彼得,家庭温暖,教育制度,全部失败。”

    英轻轻说:“还有佛洛伊德,他深信人类后天胜于先天。”

    林茜说:“在这件事上,大家都尽了力。”

    “昨晚我听见璜妮达大声为扬祷告,十分感人,她只重复说一句话:请耶稣看守这个叫扬安德信的孩子。”

    “老好璜妮达。”

    饼两日扬出院回家

    赫辛说:“希望好久都不用到医院来。”

    扬与英一起接受心理治疗。

    司机赫辛十分感慨:“今日的父母无微不至,自幼稚园开始便寻求辅助:保母、补习、检查牙齿、培养音乐体育兴趣、衣食住行提供得尽善尽美,情绪稍微滑落,去看心理医生。”

    棒一会,他又说:“我小时候,跌倒了爬起来,拍拍灰尘,倘若哭了,大人加多两巴掌,唏,伤口自己会好,倘若一辈子流脓流血,也任由它去,谁来医你,还笑你不长进连这些毛病都克服不了,我也长大成人,今日也生活得很好。”

    璜妮达说:“嘘,别叫人听了去。”

    赫辛笑“是,是,没想到我妒忌了。”

    任何人都会觉得安家这两个孩子幸运。

    心理治疗一时并不奏效,扬一日比一日沉默。

    他早出晚归,一进房便锁门,私人电脑换过密码,与英的距离越来越远,客套似外人,尤其拒绝肢体接触。

    英同朱乐家说:“他像是怕我。”

    朱乐家开口,又闭上。

    “你有话尽管说。”英推他一下。

    “他怕的是他自己,不是你。”

    “你口角如心理医生。”

    一个月之后,扬启程去伦敦。

    这一走,蜜蜜感触最大。

    “安家再也不比从前那般欢乐。”

    英侧着头想一想“以前我家那样疯狂气氛,并不正常。”

    “那黑人是怎么了?”

    “不要叫他黑人,要叫他非裔加人,他赴英之前,已不再叫我清人。”

    “为什么?”

    “只说已经成年,要有分寸。”

    “他说得对,亲兄妹长大了亦分房睡,难道还能像孩童时一齐浸浴吗。”

    英欷嘘:“长大了。”

    “英,我与未婚夫竟然十分谈得来,原来我俩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

    “互联网情缘。”

    “英,你与朱呢?”

    “我们还年轻。”英微笑。

    大节,安氏夫妇均在外国出差,璜妮达与赫辛放假还乡。

    大部分移民都还有一个故乡,蜜蜜也随家人去见未婚夫,朱乐家回香港。

    英落了单。

    她不是无事可做,大学里许多活动,她只是想静一静。

    一个雪夜,她独自走到游客区酒吧,一个人坐下,叫杯啤酒。

    女歌手在哼:“再对我做一次,像你这样的男人,一次不够”缠绵性感。

    英低头叹口气。

    不久有人招呼她:“一个人?”

    英抬起头,原来是刚才那个女歌手。

    她长得高大硕健,深色皮肤,大卷发,她说:“我父亲是中国血统,我对华人亲切。”

    她忽然伸出手来抚摩英的面颊,英马上明白她的用意,一时不知所措。

    紧急之际,有人搭住她们两人肩膀说:“我女友想听你唱果酱女郎呢。”

    拌女只见俊男美女,天生一对,不禁气馁,她耸耸肩“明天吧,今日我收工了。”

    她妖娆地走开,英骇笑。

    拯救她的英雄是一个混血儿,他笑着说:“我见过你”小英连忙说:“谢谢你解围。”

    她丢下那人离开酒吧。

    雪地里英抬起头,空气冷冽,雪好似停了,但是在路灯照明下,偶然可以看到个别雪花,缓缓飘下,寂寥得揪心。

    有次车子在雪地抛锚,英曾在鹅毛大雪下步行上学,大雪会得撞进嘴巴,英记得扬走前一步替她挡风

    她好似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连忙上车驶走。

    冬假之后,英健康大有进展,上下楼梯不再气喘,体重增加,到医务所复诊不再心惊。

    英却失去扬的影踪,他不再与安家联络。

    林茜处之泰然“子女长大一定离巢,父母也不想他们耽在家中一辈子,我早说过我们领养不是为着寂寞,今日责任已尽,十分高兴。”

    他们并非说一套做一套,两个人以工作为主,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中午英在家赶功课,奥都公打电话找她。

    “英,扬在伦敦结婚了,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

    英张大嘴,又合拢,鼻子发酸。

    “你也不知道。”

    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手牵手,是手足呢,忽然同陌生女子结婚,且不通知家人。

    奥都公问:“是怕我们反对吗?”

    英泪水夺眶而出“扬不再爱我们。”

    “别生气,扬又不致那样,年轻人往往想做就做。”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扬有信给我,附着照片,我又惊又喜,即时与你联络。”

    “我马上来。”

    奥都公在店里忙着应付中午客人潮,伸手擦擦围裙,把信递给小英。

    英走到街外“爱尔兰眼睛”招牌下阅读,先看照片。

    好家伙,照片在巴黎艾菲铁塔附近拍摄,已在度蜜月了,那女子明眸皓齿,是颗黑珍珠。

    她名字也正好叫珍珠:“来自夏威夷,她读建筑,明年毕业,我俩已于上周四在伦敦注册结婚”

    奥都公出来,给英一杯咖啡。

    “你爸妈也收到消息了。”

    英问:“我呢,为什么没有人提到我?”

    “也许扬电邮给你。”

    英气忿“我会用这双手亲手掐死他,绝不假手他人。”

    奥都公笑“对,这才是好兄妹。”

    英把信还给外公,走进店里,自选巧克力蛋糕一件,把脸埋进去。

    肚子饱了,不安稍减,才回家去,只见璜妮达与赫辛迎出来报告喜讯。

    “扬结婚了。”

    他们也刚收到结婚照片。

    人人都有,英想她大概也有。

    果然,一按电脑,十来张照片弹出来。

    人人都有,一视同仁,永不落空,从此以后,珍贵的小英,兄弟心目中公主,已沦为常人无异。

    可是照片中的扬面容祥和喜乐,与新婚妻子洋溢着无比和谐幸福,英又释然。

    只要他快乐便好。

    英回电邮:“黑人,祝你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清。”

    林茜下班回来“英,英,你接到消息没有?”

    英走到母亲面前点头。

    真没想到林茜忽然感慨“呵英,一个儿子是你的儿子直到他娶妻,一个女儿却终身是你的女儿。”

    母女紧紧拥抱。

    她俩都明白扬想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可是心里说什么都舍不得。

    “他几时带珍珠回来见我们呢?”

    “不要催他,待他觉得舒服了才做未迟。”

    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渐渐也接受下来。

    蜜蜜寒假后一直没有回来,她与父母安排的未婚夫见了面,发觉投契得不得了,甚至比他们自己物色的对象都要理想,决定提早结婚。

    璜妮达问:“你呢,小英,小朱先生可有示意?”

    “待我也离了安宅,你无事可做,会被解雇。”

    “咄,像我这般能干的管家保母,哪愁找不到工作。”

    不,小朱先生没有进一步示意,英也不打算即时组织家庭,她要先找工作。

    搬出安宅,独立生活,对自身所有开销负责。

    到那个时候,也许,她会设法寻找生母。

    按活节,英应邀到华童领养会讲故事。

    那些三至十岁孩子英语已说得无比流丽,除出黄皮肤,那语气、用词、手势,都与洋童无异。

    她选了清明故事来说,特意侧重华裔对祖先的敬仰。

    茶聚中他们吃中式水果糕点。

    有个十一二岁女孩走近“英,我们的祖先到底是谁?”

    英想一想:“人类学家说是源始自非洲的古人猿,后冰河时期他们走出非洲,先步行到亚洲,然后到南北美洲,最后才到欧洲。”

    家长与儿童都笑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争起来“你的祖先是猿猴,我,我由上帝创造。”

    “哈哈哈,我们都来自非洲大陆。”

    但是那叫春生的女孩仍然不能释然“我拜祭祖先,应该到什么地方?”

    英说:“你父母的父母跟前。”

    “他们只是我领养父母。”

    “只是这词用得不恰当,你认为可是?”

    春生笑得腼腆“你说得对,他们深爱我。”

    “喏,像移民一般,你的国籍是加拿大。”

    可是总有一些不十分善良的人,一定要问:“你在何处出生?”“加拿大”“你父母呢?”“也是加拿大”“你祖父母?”“也是加拿大”“曾祖父母?”一定要听到中国二字才心满意足,而其实三代之前,他的祖先在爱尔兰种马铃薯,不过,那是另一回事。

    春生问:“英,我若有疑问,可否找你谈谈?”

    “这是我电邮号码,可是,你为什么想那么多?”

    “你呢,英,你可有想过出生?”

    “每一天都想。”

    春生笑了。

    领养儿都比较早熟,一早知道与众不同,有了心事,想东想西,一扫幼稚。

    英回家时默默无言

    华人习俗与家人脱不了关系,过年过节喜庆宴会其实都是籍词与家人相聚。

    英没有血亲,只得假设古人类尼安塔族也是亲戚。

    她真正的兄弟姐妹与舅姨叔姑呢。

    他们命运与她是否大不一样,他们的品貌性情又如何?

    英时常听同学说:“我眼睛颜色与祖母一模一样,家族中只有我俩是湖水绿”或是“我这脸雀斑像姑姑”“我与哥哥都是红发坏脾气”“我家三代共七名医生”之类。

    英本家做些什么,种田还是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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