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的父母如何?”我瞠目。
“他们得与我的父母见面,你几时听过有亲家不见面的?”
“不行。”我站起来“牵涉实在太广,我不可能办得了这许多事。把我父母叫出来?一定穿帮。”
“那怎么办?”阿莉担心的说:“太难了。”
“把老实话告诉他们。”我说。
“我才不,已经吹牛吹到快完美结束,又让我从头开始,我不干。”她不肯,边用肩膀轻轻的推我一推。真要命,这一推把我的七魂推掉了四魄。
我几乎没苦苦哀求“那你想如河呢﹖”
“我也不知道。”她又用手撑起头。
“找一双假父母?”我问。
“别乌搅了。”她没精打采。
“说我父母刚去了旅行﹖”我问。
“不可能,巧合太多,我父母很精明的,他们才不会相信。”阿莉说:“天啊天,怎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呢?”
“这叫做上得山多终遇虎。再简单也没有。”
“是,我也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告诉你,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我说。
“什么办法?”阿莉那种表情完全是绝处逢生式的。
“害我父母空欢快一场告诉他们我订婚了,于是戒指也有,亲家也有。”
“这不行,把老人家牵涉在内,那多尴尬,对他们不公平。”阿莉说得实情实理。
“我们还能怎么样?”我问。
阿莉沉默着。
“惟有这个办法而已。”我摊摊手。
阿莉的眼圈忽然红了。
“我会告诉他们这是我最新的决定,一切交给我,送佛送到西,为人为到底。”
阿莉也不说什么。
我回家,找到妈妈,静悄悄地把她拉在一边,用很神秘的声音表示我准备订婚,并且女方的家长不日就来香港“相亲”等等,人不可以貌相,我从来未料到我这个老实人的演技居然进步到这样一流。
妈妈,可怜的妈妈,在“哎呀哎呀,这孩子也不早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之后,来不及把消息通知爸爸,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马上联想到白白胖胖的孙儿,因此乐得一塌胡涂。
“可是你还有一年才毕业!”
“嗳,没关系,先订婚嘛,一年才九个月的课,凭咱们的儿子还会找不到工作?”
“那位小姐呢?”
“人家念的是医科,还要念多几年,有什么关系?结婚后心情愉快,对功课更有帮助。”
“这倒不错,说的是。”
“别担心,儿子,你的开销不够,我们两老会津贴你们小家庭的正常费用。”
他们是如此喜气洋洋。不知一切只是个骗局。我真是惭愧。我这个做儿子的人,实实在在,太不象话。
我低下头不出声。
“喂,”爸跟妈说:“儿子订婚,你也得有点表示才是,儿子是学生,拿不出什么来,你这位未来婆婆怎么没有见面礼?”
妈说:“我见了这位潘小姐,自然会拿出来。你急啥?”
如果这是我的真订婚,那该有多好。
有谁会嫁我?我那么挑剔,我选人家,人家也同样会拣择我,不提也罢。
爹说:“把潘小姐带来我们瞧瞧。”
这是很简单合理的要求。很容易做得到。
第二天我就把莉莉安带到家。莉莉安换上一件净色旗袍,身裁丰满得不像中国女郎,相貌艳丽中带着端庄,谈吐高雅得体,爸爸妈妈看着她,眉开眼笑。
那天莉莉安的气质特别好,因为她带有一丝忧郁。
饭后我把她送回家,问她:“为什么不高兴?一切问题都经已解决。”
“我骗了他们。”她抬起头来。
“他们很快乐。”我说:“说不定你做了件好事。”
“别开玩笑!”她低下头“越是那样,我越难过,假使他们的态度冷淡,我反而容易过得多。”
“莉莉安,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但以后呢?以后你怎么向他们交待?”莉莉安问。
“说我们个性不合,闹翻,解除婚约。”
“他们会怎么想﹖”莉莉安问。
“过一阵就没事。”
“这”“莉莉安。我相信缘份这件事,我一家无端被牵涉在这件事内,不是偶然的。想想云云众生当中,你偏偏选中我,我们一定有点缘份,你说是不是?”
莉莉安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忽然落下泪来。
“来,别哭,别哭。”我拍着她的背部。
没多久妈妈就把一只不大不小的钻戒给我,叫我送给莉莉安。莉莉安戴在手上左看右看,可是又哭了。唉,女人的心理真难明白,太难了。
这下子又为什么而哭?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终于到了最后审判那一日潘氏夫妇双双抵达香港,我这个“未来女婿”开车去接,车子是爸爸的平治。阿莉一看见父母就哭。(又哭。)潘先生夫人倒是很相榇得体的一对。潘先生双目炯炯有神,上上下下的把我打量得每个细胞都一清二楚。
我俩陪他们去酒店,然后我留下莉莉安陪父母,我溜开去上课。
没想到我自己的老爸老妈也不跟我说一声,便跑到酒店自动见亲家去了,稀哩哗啦的知心话说了两车,我与莉莉安面面相觑。
看样子这套戏已封了聒本门,成功得很。可是莉莉安在这个星期内瘦了很多,脸上少了一圈。
潘先生笑说:“哈哈,渡蜜月嘛,自然是来英国住上一阵子,婚后则住香港,好不好﹖我们两家,各得一子一女,简单之极,莉莉安自小被宠坏了的,遇上尊,不只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我那老妈连忙也高帽子套回去“那里那里。阿尊傻里傻气,咱们以为他一辈子娶不了亲,现在哈哈哈哈。”
一星期很快过去,潘氏夫妇心安理得,非常满意地回英国去了。临走直托亲家照顾莉莉安。
妈妈则跟我说:“无论如河,莉莉安一星期得来一次,让我弄些好吃的菜给她补一补。念医科多辛苦,女孩子独个儿住,那惨淡劲儿,也够她受的。”
我叹气。
莉也叹气。
戏演完了。
莉跟我说:“戒子还你。”她想把戒子脱下来,但一时紧,除不下,她说:“我回家用肥皂滑一滑,明天还。”
“明天?”我说:“要利息的。”
“尊!”
“对不起。”我苦笑。“你喜欢,就带着好了,何必还呢?由此可知你是不屑。婚约解除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戒子还不还,小事耳。”
“你别误会我。”莉莉安说:“我”
“你不必向我报恩,从此我们男婚女嫁,各不拖欠,你放心,这件事我要是泄漏出去,叫我烂掉嘴巴。”
“你在气我。”莉莉安说:“尊”
“我总得有点气,我年纪尚轻,不想这么快溃疡,你小姐包涵包涵。还有,你请回吧,我们之间的缘份到此为止,你不必再来。”
“你赶我走?”
“莉莉安,我哪儿敢做这样的事?别在无谓地方流连,你要办的正经事儿多着,多少男孩子在排队轮着你。”
“尊,”她用恳求的声音说:“我可否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尊。”
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我强笑说:“我跟你说过,莉莉安,你不必报恩,回家去吧。”
她走了。
半月来跟她相处,忽然分手,我恍然若失。梦里夜里尽是伊人的倩影。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脑中,我无法摆脱她。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
什么叫做ài?当你衣食住行全部不缺的时候,却为某一个人茶饭不思,这就叫做ài情。
奇怪,阳光同样和煦地照在我背上,教授同样地授课,莉莉安没出现之前,一切平安无事,我的心情如湖上之镜面一般,但是现在却烟雨蒙蒙。我也不知道何以莉莉安会引起我心中之涟漪串串。
一个人在爱情中是万分文艺腔的,原谅我肉麻当有趣,把鸳鸯蝴蝶派中可以用的言句全部用上了。
现在每天太阳升起来,再也带不起我任何的兴趣。一个人在路上走,寂寞如枯草,我顿时像老了十年般。
在饭堂中吃饭,老是盼望莉莉安会出现怎么可能﹖除非她需要有人再扮演一次未婚夫,那么我倒是驾轻就熟的。呵,悠悠我心,非无他人,为子之故,沉吟至今。
妈妈不久起疑心“怎么总不见莉莉安来我们这里?”
“她那门功课有多忙,妈,你不是不知道。”
妈妈想了想,觉得也是实情。
我本要说,莉莉安潘是水远不会再来了,水远不再。
我跟自己说:会习惯的,慢慢便会习惯的,不需要过多久,她会淡出。将来儿孙满堂的时候,我会想起这段往事,甚至讲给孩子们听。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
莉莉安像是消失在空气中。校舍大,数千学生通常见不到面。
但是有一日,正当我漫无心思地在吃午餐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嗨”的一声坐在我对面。我抬头。是莉莉安!我几乎怀疑我眼花。“莉莉安!”我说。
“是我。”她把一只指环在手中把弄。“我终于把它脱下来了,”她说:“不好意思,让你等好久。”
我苦笑说:“我想念的不是这只戒子。”
她不响。
我问:“你怎么会瘦成这样?”
“我们考试。”
“考试也不该这么瘦!”我说。
“在这段时间内,我想了很多,尊。”
“想什么?”
“你与我。我与你。”她说。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想的﹖”我黯然说。
“我希望你别再提报恩这两个字,我又不在一百年前出生,动勿动要卖身投靠报恩,我只是想说,尊,如果你不厌憎我为人,我们或许可以约会”
我张大嘴瞪着她。
她说什么?
“你是好人,尊,帮我忙是为朋友捱义气,各人的作风不同,私底下你看不起我,嫌我不检点,我是知道的,你一直避着我,我也是知道的,但你可不可退一步想,或者我也有我的好处?”
她恳切的看着我。
我的运气回来了,我喜出望外,我
“考虑一下,好吗,尊?”
“考虑?”我站起来“莉,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你永远别把这只戒子脱下来,先戴着再说。每个周末母亲都问我你去了什么地方,简直逼死了我。”
莉莉安笑。“尊!”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饼去是过去,将来是将来,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爱情是心灵上交通,感应的流动。肉体的接触只是等闲事,这是我们摩登人的看法。
“莉莉安,看,这叫作缘份。”我说。
“是,是!我绝对相信。”她说:“嗳,明天是周末,我们上你家去好不好?上次那些桂花酒酿汤团,引得我馋死了。”
“莉莉安。”我笑“你是永远受欢迎的。”
“谢谢你,尊。”
“说:谢谢未婚夫。”我更正她。
我们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