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对地铁的运营没有影响,两个人花了半个小时,到达了mit。
唐宓对李知行执意跟着自己来mit表示了犹豫,明明他伯父还在呢,李知行一句话打消了她的顾虑——我伯父和大哥还有不少事情要谈,我在场未必合适。
唐宓自己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从没感受过大家庭的纷繁复杂,此时听得此言,也不好再阻拦。
两人到mit的时候恰好是中午,很自然地和郗羽定下了三人一起吃午饭的决定。三人在食堂碰面,无论是郗羽还是李知行都是挺善于和人打交道的,自我介绍后很快熟稔起来。
郗羽深思地看着李知行:“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可能是因为我大众脸。”
郗羽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说你是大众脸!要是大众脸都这么帅,那世界也太美好啦。”
这可真是大大的褒奖,李知行微笑着道谢。
郗羽随后带两人去吃饭,推荐了几款“据说还不错”的菜。
三个人端着餐盘在圆桌旁坐下刚刚开吃,郗羽再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对面的李知行,忽然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李泽文的弟弟吧?”
对于她如此漫长的反射弧,说真的,唐宓也挺佩服的。
李知行失笑:“学姐,是吕子怡说的?”
“嗯嗯,昨晚她回来的时候跟我提起过,我刚刚才想起来。真是太巧了。”
“我也真的没想到。”唐宓说。
“都是中国人也就罢了,还互相认识,这可真是小概率事件。”郗羽笑意深深地看着唐宓“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些,你没告诉李泽文吧?”
你当着他的面都可以发火,怎么现在介意起背后的小小吐槽?何况你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虽然唐宓这么想,但她还是立马表态:“当然不会的。”她可从来不是多嘴的人。
“我想也是,你看起来就值得相信。”郗羽抿了抿嘴,又瞧李知行“你呢?”
“我都不知道你和唐宓谈了什么,她没有告诉我。”
“这样啊。”郗羽瞧了唐宓一眼,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三个人吃着三明治,唐宓问起郗羽的南极考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郗羽雀跃地谈起自己为期七八个月的行程。据她说,这件事情是这样的——一直以来,mit的海洋和大气学院的出海考察活动非常多,几个月之前她写了几万字的申请,想要参加一次南极科考或者环球科考活动,连培训课都上过了,但在最后一轮审核时被拒。岂料今次出发的前两天,预定参加考察的两名海洋所的博士生忽然身患重病,无法出行,负责人临时补增了两个名额,其中一人就是郗羽。
说起这次异常充实的科考活动,接下来她会去南极待三个月,等南极的夏季结束后继续为期三个月的海洋考察,总之是一次超难得的科考活动。
“我长期负人品,现在终于爆发了,哈哈哈哈! ”郗羽笑得特别小人得志。
李知行恭喜她,又问:“学姐,去的时间这么长,你的学业怎么办?“
“我的学分已经足够了。”郗羽点头“我相信这次出海考察,能让我写出一篇特别好的毕业论文。”
郗羽正是读博士的第四个年头,理论上说只需要一年半的时间,就可以毕业了。在学分足够的情况下,再加上一篇漂亮的毕业论文,她一定能如期毕业。
“那你在哈佛的选修课怎么办?”李知行问。
“是有点难办。”郗羽想了想“我准备写个邮件去告诉你哥哥能进行环球大气考察,对我们专业来说,机会真的太难得,我绝对不能放弃。”
压在天平上的,左侧是环球考察带来一篇优秀的博士毕业论文,右侧是和专业课其实无关的一门政治选修课,孰轻孰重一眼就明。
都是在美国的留学生,李知行懂得这其中的取舍之道:“这倒是,该抓紧的机会就要抓紧,你打个电话给我哥说一下,他不会为难你的。”
“我对此没什么信心。”郗羽摇头。
“不会的,我哥不会无故刁难人。”
“是的,这点我还是知道的。”郗羽说“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所以我才说没信心。我接下来无法上课也是事实啊。”
里闪过一丝诧异。自家堂兄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然而这一点绝大多数人未必看得出来——在泽文长期给她的论文打低分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等评价,真的很是难得。
李知行若有所思:“学姐,你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我是科学家,要以事实为依据说话的。”郗羽笑着说,嘴角梨涡格外醒目。
事实证明,冒着大雪来参观郗羽的实验室非常值得。大气实验室主要是以计算为主,实验室里还有一名金发碧眼的男生,是郗羽的同学,德国留学生,他为人热情,和郗羽的关系看着相当不错,在繁忙的编程之中主动和两名来访者打了招呼。mit的计算机实验室果然厉害,那台超级电脑占了学院的整个地下室,用来模拟运算天气情况,显示屏起码有三十个,大小不等,最大的那块显示屏占了半面墙。
唐宓这辈子何曾看到过如此豪华霸气的计算机房间,唯有叹服。李知行倒是情绪稳定同样的超级计算机他倒是见过不少,他有兴趣的,则是超级计算机上那款地球模拟系统——这个系统刚刚面世不久,是mit,和美国能源部的合作成果,软件的设计和编程都相当高明,处理数据的能力和效率让人赞叹不已。
实验室里最玄幻的是,居然有个3d房间,进屋之后关上灯,打开成千上万行计算机代码建立的软件,就可以在全息3d房间里直接观看天气演化各种3d模拟效果,效果之华丽,比看imax电影还好。
“好厉害!”唐宓佩服至?极点。
郗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介绍了这个房间的其他用途:“他们几个平时会来这个房间打游戏的。”
李知行失笑:“打游戏?我刚刚也在想,在这里打游戏效果一定不错。”
“可不是。”郗羽做了个总结“就是容易撞墻。”
几个年轻人失笑。
意犹未尽地参观完实验室,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天空的阴霾散去许多,雪有着变小的趋势,和郗羽告辞之后,唐宓和李知行两人踏雪离开mit校园。
两人没有着急回家,在李知行的建议下,搭地铁去了波士顿市区。跻上行人稀少,市政不甚勤劳地清理了主要的公路,偶尔有汽车碾过路面,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波士顿市区面积不大,加上李知行之前来过一次,对市区情况还算了解,两人沿着自由之路缓缓散步游览,整个波士顿最富有历史意义的景点都分布在自由之路两侧,老市政厅,议会大厦、各色博物馆,可以让游客在短时间对美国发展历史有一个整体了解。尤其是有李知行这样一个导游,游览的深度远超普通游客。
李知行对美国的文化、政体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那种了解程度远非普通的留学生可比。
听完他关于议院的评述,唐宓很受教地点头,并震惊于他的学识:“你还真了解这些知识啊。”
“我只是因为不得不了解而马马虎虎知道一些,如果我哥在,他会讲得更有趣一些。”
“这点能够想到。”
人所处的层次决定了这个人的眼界,同样是看到相同的东西,但感受绝不一样。李泽文如果真来解说,肯定效果惊人。只不过,普通人可没办法让李泽文来当导游。
因为下了雪天气又冷,路上行人稀少,但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位游客,和他们一样也不惧严寒,在这宽阔平整的自由之路上闲逛。
有一对年轻男女和他们一路游览自由之路,四个年轻人在好几处景点碰了面,目光一对上,倒是都笑了起来。李知行向来不惧和人打交道,笑着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得知了两人的情况——那两名年轻人外表像是华裔,但实则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也就是所谓的abc,两人比他们还略小一点,在波士顿读书。
唐宓看着路边和国内迥异的街景:“我真是没有想到,我这辈子会来美国读书。”
她是一个没什么远大理想也没什么想象力的人,纵然才华横溢但碍于出身限制,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一概不想。
李知行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但是你做到了。这个社会虽然功利,但基本上还是会给努力的人上升的通道。”
唐宓“嗯”了一声。
两人漫步走过小小的公园,李知行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笑着说起往事:“还记得我高二的时候来美国当交换生吗?”
“记得的。”
“就是那一年暑假,我逛了美国的大多数地方。仔细想想,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美国汽车多道路广,交通发达,很多留学生喜欢在假期的时候开车自驾游,唐宓对此毫不奇怪,实际上,如果李知行没有出去旅游,反而是咄咄怪事。
不过唐宓顿了顿,觉得数年前的疑问终于得到了回答:“所以,你高三开学的时候晚了一周才回来?”
李知行脸上笑意加深,他侧头看着裹着自己围巾的唐宓,轻声问:“你还记得我晚了一周回来?”
唐宓点头:“记得。”
她的记忆力确实远比绝大多数人强,想忘掉一些事其实也不容易。
“说起来,你当时有没有盼望我不回国了?”
“是有一点。”唐宓侧过脸,抿嘴看了走在身旁的李知行一眼。整个高一一年,两人的相处过程绝不愉快,即便是唐宓这种对外物不想多干涉的性格,也觉得高二的时候李知行出国当他的交换生也是件好事。因此,高三开学时她没看到李知行,心里的的确确闪过些微妙的欣慰感。
李知行对她可谓了解透彻,只看一眼唐宓抿着嘴不想开口的小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来当时确实这么想的啊。”李知行小声说“我原来那么不受待见。”
他的语气分郁闷三分懊恼三分埋怨,唐宓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抬起头和李知行对视了一眼,看出他那双从来闪闪发亮的眼眸里的委屈,她心里一颤,只剩下想要哄他高兴的心情。
“不是的。”唐宓连忙说“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她的解释虽然笨拙,但李知行还是展颜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好啦,我开玩笑的,当年的我能受你待见才是稀罕事。不过,有点遗憾啊,给你的礼物也没送出去。”
她的头发漆黑细软,摸上去像绸缎般柔软。李知行想,据说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还真是挺对的。
唐宓想起李知行回国后给很多人带了礼物,还说过给自己带了——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那个,当年你回国的时候,要送我什么礼物?”
李知行笑意盈目,他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语气也分外轻快:“猜猜看?”
“唔”不消说,唐宓在社交方面的想象力乏善可陈,也没有给人送礼物的经历。
想了想李知行当年给众人带的礼物都挺投人所好的,于是试探性地询问“那个,是笔吗?”
“不是。”
“是书?”
李知行笑得跟老狐狸一样得意:“猜错了。下次送你礼物的话,我一定会考虑书和笔。”
“”唐宓扶额,继续问下去,哪么,你当时准备送什么礼物?”
李知行看出她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笑道:“我现在送你当时的礼物的话,你还会接受吗?”
“会的。”
唐宓想都没想就做了回答。她想,反正她和李知行的关系已经如此密切,此刻再矫情地拒绝礼物什么的,就跟笑话差不多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
站在教堂前的花园里,李知行变戏法般从羊毛大衣衣兜里拿出个精美厚重看起来就很有分量的小盒子,翻开盒盖,直接摆在了唐宓眼前。
盒子里是一对漆黑得闪闪发亮的发夹,每只发夹上都点缀着一只小蝴蝶,黑色为底,金色为边,色泽和光滑度异常饱满,做工极其精美细腻,连蝴蝶翅膀上的金粉都勾勒出来,在光线下这么一晃动,振翅欲飞。
说唐宓此刻“呆若木鸡”都是轻的。
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时间不知道是吐槽“六七年前的礼物你居然一直随身携带”还是说“礼物居然如此女性化”抑或是“我真的要收下这对发夹吗我拿来干吗呢?”
三十秒钟后她恢复镇定,伸手拿过礼物,并说:“那个,谢谢。”
李知行展颜一笑:“别忙。”
他把盒子放到唐宓手心,拿起一只发夹打开,又简单拢了拢她鬓角的头发,将发夹別在她的鬓角处。
唐宓今天没有扎马尾,头发简单披在了身后。为了简单起见,她的头发一直不太长,此刻,一头黑发也不过刚刚垂到肩下,流光的发夹衬托着她雪白晶莹的小脸,她素来冰山美人的形象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果然很衬你。”李知行放下停在她鬓角的手,开了口。
唐宓难以置信地询问:“这么多年过去,你还随身带着当年的礼物?”
“没那么夸张,这对发夹就是当年在波士顿买的。”李知行说“就是这次到波士顿的时候,想到了这事儿所以带着。”
已经足够夸张了——把礼物从美国带回中国,数年后再带到美国,并且在这样天重新赠送出,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唐宓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李知行给自己弹钢琴的那个晚上。
一阵湿寒的冷风从一片小墓地上席卷来,唐宓尽管不冷,还是往他身边靠了靠。
李知行伸手捞起她的右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唐宓没有挣扎,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直至十指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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