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不知该如何反应,仿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就就这样?”他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如此,琴魔前辈又是为何而死?他传我的“夺舍大法”还有何意义?”
--若灵官殿当晚,萧老台丞亲至现场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以他之“知”再结合琴魔魏无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连幽凝亦须臣服。
莫三侠的生命、被屠杀的天门弟子、奋力抵抗的剑冢院生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毫无来由的挫折与愤怒侵袭了少年,耿照霍然转身,咬牙道:“台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英魂?”
“因为我做不到。”萧谏纸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仿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他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
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轳,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萧谏纸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怪只怪妖刀现世太晚,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对一名残废来说,着实应变不易。”
萧谏纸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干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恍若泥塑木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萧谏纸中风已逾一年。在老台丞授意下,剑冢刻意封锁消息,萧谏纸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少数亲信,即使在剑冢之内也罕见台丞露脸,大部分的政令都由台丞书斋所出,或交由谈剑笏办理。
赤眼大闹白城山时,谈剑笏正往胜州办事,台内已无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几人,谁也拦阻不下,一路闯进了萧老台丞的书斋里。
萧谏纸无法行动,眼睁睁看赤眼杀死四名贴身护卫,风风火火地欺进五尺方圆之内,状如风中之烛的半瘫老人突然一拍书案,横桌跃出,将刀尸轰飞大半个书斋,背脊撞上粉壁。
接着抽剑一掷,连人带刀钉在墙上。事后叫人凿下整片壁墙,连着地砖浇铜铸铁,这才困住了赤眼。经此一战,萧老台丞元气大伤,卧病月余,没能赶上灵官殿之战。否则有他亲临指挥,加上琴魔魏无音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凝也非对手。
他见耿照错愕之余,露出懊悔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招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耿照被他锋锐的眼神逼视得难以喘息,暗忖道:“目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尸,这份造诣放眼东海,只怕没有几人能够。”
更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老台丞恕罪。”萧谏纸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台丞,大人到啦。”萧谏纸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耿照浓眉一轩,来人虽微露诧异,却仍抢先开口:“原来是流影城的耿典卫!独孤城主已经到了么?”耿照摇了摇头,拱手道:“敝上还未抵达,是在下先来了一步。迟大人好。”
那人身穿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幞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绺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癯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东海经略使的迟凤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