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像只因兽般。不停地在屋里绕来绕去转圈圈。
秋菊和夏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从听见额驸带兵远赴安南这十多日以来,她每天都是这样神情恹恹、精神恍惚、净坐着发呆的样子。
“要不要奴才们陪您到外头踢毽子?”秋菊说。
“公主,奴才给您买来了几本书,有还魂记一、紫钗记、南柯记一鄞鄣记,这些是以前在宫里不能看的书,给您解解闷。”夏兰捧着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一送到她面前。
霁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眼,动也不动。
“求求公主别这样吓唬奴才,您好歹做个什么事吧?”夏兰被她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公主,写写字好不好?您想什么就写出来,别把心事间在心里,万一公主间出病来,奴才们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兰忙着铺纸磨墨,将笔蘸饱了墨,放进她手里。
霁媛提着笔,盯着雪白的宣纸,心里空荡荡的,像那张宣纸一样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纸上,她被动地下笔,跟着在雪白的纸上点出一个一个黑点来,直到几乎把整张纸点满。
秋菊和夏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着点满黑点的纸,霁媛轻轻转动着手腕,开始给每一个黑点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画着圈圈,幽幽低吟。“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圈圈画满了,她怔然停笔,眼泪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秋菊和夏兰反倒松了口气,起码心中的抑郁能藉由大哭一场发泄出来,不至于闷在心里头问病了。
彻彻底底痛哭一场以后,压在胸口的抑郁有些疏散开了,她深深吸气,端起桌案上的那盏龙井茶,一口一口地喝光,然后疲乏地仰天呼出一口长气。
“我要到额驸府去一趟,你们别跟来。”她起身,缓缓地走出去。
“是。”看见霁媛喝了茶又说了话,秋菊和夏兰悬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霁媛刚走出公主府大门,看见赵嬷嬷捧着几疋绸缎正要进府。
赵嬷嬷抬头看见霁媛,诧异地问≈公主这是要上哪儿去?秋菊和夏兰怎么没在公主身边侍候着?≠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额驸府走一趟,是我叫她们别跟来的。”她没瞧赵嬷嬷一眼,迳自往隔壁大门走去。
鲍主独自上额驸府做什么?”赵嬷嬷愕然地追问。
“用不着你管。”她脚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报隆大爷和大福晋,好叫他们准备接驾呀!”赵嬷嬷抢行了几步!就要去敲额驸府大门。
“赵嬷嬷,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视赵嬷嬷一眼。”再多说一句废话,小心我饶不了你!”
赵嬷嬷整个人吓懵了,不敢相信地盯着这个从小侍候到大的主子,从来没见过公主用这种态度和口气对她说过话。
霁媛不理会她,直接推开额驸府大门走进去。
额驸府守门的仆役没见过霁媛,不知道她就是和硕上八公主,见她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不客气地将她拦下。
“这位姑娘,你找谁呀?”
“我是六公主,有事找老爷福晋。”
守门仆役一听见是“六公主”马上慌了神,忙跪下叩头。
“公主,老爷和幅晋此刻都不在府里。”
霁媛沈吟了一会儿。
“你带我去额驸的房间,我在那儿等老爷福晋回来。”
“是,公主这边请。”仆役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个小院落,仆役把门推了开来,垂手说道:“公主,这儿就是额驸的寝房了。”
霁媛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喝茶,本公主没传唤,谁都不许进来。”
“是。”仆役捧着那张银票,眼睛睁得很大,又惊又喜地转身离开。
霁媛慢慢走进去,环视一扫,艾刹的寝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炕床,靠墙立着两座黑檀木大橱,墙上挂着一柄鸟铳、一把倭刀和一柄弯弓,墙下角桌上放着一把铸工古朴的长剑,黑檀木柜旁立着一只挂衣架,架上挂着他的盔甲战袍,是间男人味十足的寝室。
她吸一口气,将属于艾刹的气味深深嗅进胸肺里。
“这就是他睡觉的地方”她在心底和西口己说话。“他的桌他的剑他的刀他的战袍他的床”
她移动脚步,一路数过去,纤手一路触摸过去,最后停在床上。
她坐下来,轻轻抚摩着床帐、被褥,然后缓缓地躺下,一种艾刹身上特有的男人气息在床帐内隐隐缓缓地潜流着,她摊开缎被裹住自己,想像着是艾刹温柔地将她紧拥在怀里,这是与艾刹婚后以来最放松、最西h在的时刻。
在艾刹的胸怀里入睡,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望。
睡吧,也许一觉醒来,艾刹就回来了,她相信他回来以后,很多问题都有办法解决,只要他回到她身边
睡吧。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霁媛从艾刹的床上坐起来,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她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了。
她下床穿上鞋,虽然舍不得离开艾刹的房间,但是艾刹的阿玛和额娘此刻应该已经回府了,要是知道她赖在艾刹的房里大半天没走,肯定会觉得奇怪。
懊要回她的公主府去了。
从踏进艾刹寝房一直亮着的心,随着打开房门那一刹黯下来,她恋恋不舍地回眸望一眼炕床、挂衣架上的盔甲、墙上的弓、刀、鸟统,勉强自己举步走出与艾刹关系最亲密的地方。
如果她跟所有的人说,在艾刹回京以前,她每晚都要来艾刹的寝房睡觉,想必会把所有人都吓一大跳,然后每个人又都会用那种古怪诡奇的眼光看她吧?
她忍住了笑,脚步轻盈地走出院落,晚风微拂,轻轻摇动着她的衣衫,绕过了一排矮树,眼一刖出现左右两侧的游廊,她正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走时,忽听见右手边的游廊传来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公主来多久了?”这是福晋的声音。
“午时前来的,一来就进少爷的房,吩咐不传唤不许进去。”仆役答。
“来了这么久,你这混帐东西,也不早些派人到傅府通报,滚下去,回头再好好教训你。”隆榜怒声斥骂。
仆役低着头远远地跑开了,霁媛见隆榜与福晋面色沈凝地朝她的方向走来,正要出声,却听见隆榜说道:“等会儿见了公主,千万别提艾刹的事。”
一阵狐疑钻到霁媛心中,她悄悄躲进了暗处,想知道艾刹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咳,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不请缨上阵,也不会伤成那样了,我真担心他能不能平安回来呀!”福晋哽咽地说,低着头彷佛在拭泪。
能不能平安回来!这句话像一根鞭子在霁媛心口猛抽了一下。
“小声点,要是被公主听见艾刹受了重伤,真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霁媛如闻晴天霹雳,再也沈不住气,霍然从阴暗中冲了出去。
“艾刹重了受伤?是真的吗?”她惊喊。
隆榜和福晋没料到霁媛就躲在暗处,见她突然冲出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快告诉我!”雾媛几乎是尖声咆哮,整个人陷在紧张不安的恐惧里。
“公主,别急,艾刹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事的!”福晋被她的反应吓坏了,急忙安抚。
“说谎!你们刚刚明明说受了重伤的,怎么见了我就变成轻伤了?”她根本不相信,只相信他们背着她说的才是真话。
“公主、,我们做父母的难免心疼夸张了些,其实艾刹的伤势不重,他在沙场出生入死,受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上回征剿喀喇罕受的箭伤比起这回要不知重了多少倍,他还是撑过去了,所以公主别太焦心。”隆榜急着说服她,上一回她光是听见艾刹带兵出京就大受打击的模样,要是现在让她相信艾刹受了重伤,那后果真是不堪想像了!
“艾刹究竟受了什么伤?”她心急如焚,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是意外坠马,详细情形我们也不太清楚。”福晋含糊地说,虽然他们都已经知道艾刹的肩胛骨被撞得脱臼骨折,但还是决定装傻不说。
“坠马!”她瞠n口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艾刹是在马背上征战沙场的武将,怎么可能会坠马?
“艾刹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坠过马的次数也多得数不清了,从来都没怎么严重过,我们当父母的人是太心焦多虑了点,公主别把我们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也千万别想太多,艾刹现在人在广西提督府里头养伤,他不会有事的。”隆榜笑着劝慰。
霁媛定定望着他们,眼中充满了不信任,她脑中已被一开始听见的“受了重伤”占据,现在就算他们说破了嘴,她也只觉得是他们在自圆其说,无论如何是不会告诉她真话的。
“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你们一定刻意瞒了我什么事,我决定自己去找人问个清楚!”她反身跌跌冲冲地往外奔。
隆榜和福晋吓坏了,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但是霁媛步履飞快,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追得上!远远地看着霁媛风一般地奔出大门。
“快”快看公主有没有回公主府!一隆榜气急败坏地对守门仆役大喊。
“是!”守门仆役冲出去望了半晌,回头禀道:“公主回府去了。”隆榜与福晋气喘吁吁地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很担忧,不知道霁媛究竟想找谁问个清楚!
霁媛自从听到艾刹“受了重伤”的消息,回府以后一刻也坐不住,急躁地在房内不停地兜圈子,一夜无法合眼,满脑子全都塞满了他的安危,整个人陷入了疯狂的思潮里。
艾刹究竟伤得怎么样?到底严不严重?艾刹的伤势必然不轻,否则福晋不会担心艾刹“能不能平安回来”
想像着他的肉体与生命正遭受无情的痛楚摧折,使他痛苦、衰竭,甚至有可能死亡.身为他的妻子,她却什么也帮不了,紧张、担忧、恐惧、害怕的复杂情绪折磨得她快要崩溃。
她很害怕也许不久后会接到他伤重不治的消息,很害怕会突然失去他!
不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他说清楚,他们之间还有不明不白的死结没有解开,她不要万一,不要后悔,她要在这辈子将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结解开来!
窗纸透进了薄薄的光,天就怏要亮了。
她毅然决然地卸下发髻钗环,换上最素净的衣裙,从柜里取出一小叠将近三千两的银票塞进腰间暗袋里,简单包一里了几件衣物,趁天未亮,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时,悄悄地离开公主府。
天亮了,随着秋菊一声惊叫,整座公主府掀起了一阵大騒动。
“快来人哪!鲍主不见了!”
当所有的人找遍了公主府都没找到霁媛时,理所当然地找到了额驸府去,这下子连隆榜和福晋都被惊动了。
在他们脑中同时闪掠过一个念头,不敢相信霁媛曾对他们说要自己去找人问个清楚,没想到她想找的这个人竟然是
艾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