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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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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在眼角余光瞄到她身旁那个似曾相识的小香袋,朱清黎大概也不会对这侍女多生出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朱清黎偏过脸,一束长发轻柔地垂下。她凝视着这名侍女的脸,又扫过那个挂在对方胸前的小袋子,语气间有些漫不经心。

    应该是认错了,这款普通样式的荷包,在江南夏日并不特别突出;唯一跟她记忆里相似的,是那抹温柔淡雅的茉莉香。朱清黎啃着指头,默默地想着她过去曾认识的一个姑娘。

    她回话。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似乎狄家的重要人物,都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放在她身上。

    “你是江南人氏?”直到现在,朱清黎这才惊异她的口音。

    “是。”

    “这就难怪了。”她喃喃说道,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是嘛!既然是南方人,对这枚荷包,还有什么好疑问的?

    爽朗的笑声让曲珞江微微心动。一方面觉得好奇,曲珞江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却见未清黎整个人全朝她转了过来;嫣红色的缎面袍子随意挂在肩上,襟前微敞,露出一截诱人的白皙,桃花般灿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直盯着她瞧,姿色娇媚绝伦。

    看到眼前的美女,突然让曲珞江从来便实际的想法起了变化倒也不是相较的妒心作祟,而是质疑。也许别人眼中,她的姿色是有那么一点吸引人,但比起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清黎郡主,她承认自己是完全被比了下去。

    或者,生得美丽并不是一件坏事。

    同一时间,朱清黎也在观察她,从每一个动作,到精简回答的每一个字。

    “怎么会大老远跑到关外来呢?”

    “奴婢自幼无父无母,到狄家,只想图个温饱。”曲珞江不疾不徐地重复着早先编好的谎言。

    基于女性的某种知觉,朱清黎并不相信这番话。

    但她也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言,只是目光审视着曲珞江。

    不知为何,面对那样的注视,曲珞江向来控制得宜的脾气发作了。她一向讨厌、也痛恨自己被人这样探索,方才她在狄无谦那儿所受到的侮辱还不够吗?

    本能地,她将腰杆挺得笔直,冷冰冰的眼睛不妥协地迎上狄家堡的大夫人。

    那是一对冷静而且相当坚定的眸子,好像在这个女孩认定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怀疑。

    朱清黎先是愣了愣,随即目光带着赞赏地笑了起来。

    年纪这么小,便能有此修养,的确不简单!朱清黎啜了一口茶,略带深意地看着曲珞江。

    尤其迷人的那一部分,就是这浑身上下不轻易妥协的倔傲。

    也就是那分感觉,让曲珞江整个人看起来光华璀璨。

    这种光芒不是华服金饰、众人呼拥就可以衬托出的;这种气息也不是布衣粗裙、蓬头垢面可以遮盖的。

    就像梅花一样,愈寒愈艳、愈冷愈香,更别说十个丰润娇美的玉如霞,就连她,可能也要靠边站。

    还处于备战状态,曲珞江却被狄大夫人一个深思的微笑给笑愣了!她瞪着那灿烂美好的笑容,讷讷的,竟然无言以对。

    “没事了,你下去吧!”

    抛却所有无益的心思,曲珞江终于决定不再让自己放纵了。在桌上,她开始根据脑中的记忆,在纸上陈列着狄家堡的一切资料

    狄无尘:边城三侠之首;官阶,将军,狄家故堡主狄啸天的长男,生母乃是狄啸天正妻的陪嫁丫头,因庶出身分,所以未能位堡主。

    珞江考虑了一下,提笔先画掉这个最厉害的人物。她早想过了,在她想办法混进堡内之前,这个男人应该已经被朝廷召回,他不是她应该正视的对手,接着是朱清黎

    曲珞江提笔,毫不犹豫地涂去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狄无尘回京时,会带走她的,没有一个丈夫会留下这么美丽的妻子。

    必于美丽这个字眼,珞江直视被墨汁浇去的名字,眼前恍惚地升起了朱清黎健康美丽的笑容,开朗大方的气度不似一般闺阁女子。

    事情似乎总有变数,原打算混进狄家堡之后,便开始计划偷石一事,但是现在,曲珞江却因为某个毫无关系的理由,把七采石的事情给搁置了一旁。

    全是因为伴扶着新娘子走入大厅的那一幕,曲珞江确信自己并未遗漏当时狄无谦当时每个表情的变化。

    狄无谦的神情,转变得太快了,快得令向来敏锐的她马上察觉了不对劲。

    是因为朱清黎生得太过美丽吗?曲珞江支着额心,安静的脸上浮现了困惑,她视而不见的盯着眼前微曳的烛火,努力想用自己的逻辑对这个问题做出合理的解释。

    应该不是美丽这一项。沉思了一会儿,曲珞江推翻了这个结论。狄无谦不会是这样的人,自他前妻数年前身亡后,从来没传过他跟任何女人有过牵扯,想当然不可能如此巧合,尤其,朱清黎还是他大嫂。要知这种行为在江湖中,稍有侠义之心的人都会唾弃的。

    那么,又该怎么解释,那种从喜悦到近乎苦涩的情绪呢?不懂,她真的不懂。

    有关感情这一部分,师父从不教她,甚至,严禁她动情动欲;十六年来,她也习惯了无嗔无喜、无悲无乐地活着,师父不提,师兄自然也不教她,情字她咬着下唇,那浓浓的疑惑变成了更多的苦恼,瞧着被抹去的三个字,她徐徐将视线转至另一个有姓无名的女子。

    永氏?珞江秀眉轻蹙;这位曾入主过狄家堡的永家千金,是狄无谦的元配,数年前莫名身亡,只为狄无谦留下狄雪阳一个女儿。

    狄雪阳,珞江接着涂掉这个名字;一个孩子,对她而言没有太多的威胁。

    然后下来是玉如霞;狄啸天之妾姜幼玉所认养的义女,曲珞江的手稍停了一下,这个跟自己同年的女孩,清楚七采石的下落吗?顿了顿,曲珞江决定暂时保留下来。

    最后一个,就是最棘手的人物了。

    狄无谦,狄啸天和正妻所出,血统高贵的狄家次子,有着标准说一不二、强势冷硬的铁汉个性。接任狄家堡后,在短短时间内,将狄家势力自原来的规模里,扩张了数倍之远。

    她下意识捏紧笔管,怔怔地沉思起来。

    下午那一面,珞江已有初步认知,狄无谦是个对一切都会野心勃勃的男人。

    笃笃的敲门声响,珞江以最快的速度捏烂了字张,虽然心里尚无决定该怎么开始,但至少,她已知道晓得最重要的对象是谁了。

    接获新派的工作指令,曲珞江有些错愕。她被调至川风苑,服侍狄雪阳。

    一开始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毕竟,一个没有牵涉到孩子的工作,会让她自在许多,也有更多时间进行自己的事。

    但接触狄雪阳之后,她改变了想法。

    那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聪明文静、懂事乖巧,完全不像狄无谦。

    像碗清淡的桂花酿,细长迷蒙的眼,浅浅淡淡的眉,嘴角无辜的笑涡,当她瞧着人的时候,不但没有骄气,那带着点羞怯却忍不住想探索的表情,反而显得更加生动。

    曲珞江习惯的冷漠,似乎不适合用在这样一个孩子身上。

    尤其是个几乎被父亲遗忘的小女孩。从她被派进川风苑后,两个多月来,竟然从来没在苑内见过狄无谦。

    而她一心想要的七采石亦无下落,在狄家堡内,没有人讨论过那颗石子,好像江湖中的传言都是空穴来风,纯属虚构,狄家堡只是个固若金汤的城堡,七采石只是个不被证实的流言。

    “我的字好不好看?”

    她闻言回神,和其他丫头一样,对鼻尖沾了块墨渍的小女孩笑了笑。

    “小姐写得很好。”所有丫头一致笑道。

    面对这习以为常的赞美,狄雪阳的反应是偏头打量自己的杰作,然后露出不确定的笑容。

    “如果拿去给爹爹,他会喜欢吗?”

    这就不是做奴才的能代为决定的问题了,一时间,每个人都静了下来。

    只有曲珞江诚实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狄雪阳表情黯下来,对她可怜兮兮地笑了一下。

    曲珞江突然觉得很懊恼,她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呢?看来,实话实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会儿,狄雪阳鼓着腮帮子吹干了墨汁,卷起来交给身后的婢女。

    “收起来吧!我肚子有点饿了。”

    “我去端些点心。”曲珞江点头,痹篇房间沉闷的气氛。

    然而,走出厨房,才踏上川风苑的回廊,远远的她便听到狄雪阳的哭叫声。

    丢开餐盘,曲珞江动作快得吓人,她直奔声音来处,看到一名高大的黑衣人扛着狄雪阳,从容不迫的走出房间,一名婢女倒地不起,显然是被打昏了。

    第一枚锥子夹带强劲的杀伤力,企图挡去黑衣人的去路,那黑衣人头不回,掌心一翻,锥子平平飞向直扑而来的曲珞江。她偏头闪过,空中再甩出一枚锥子。

    “孩子留下!”怒吼间,她被黑衣人化去攻势。

    第二枚锥子则钉在距黑衣人正前方一指之遥的木窗上。那黑衣人紧急煞住脚步,转过另个方向,提身想翻墙而去。

    但连续两次,都被曲珞江拦下。

    黑衣人被逼得动气,扭过身子,眼底透着警戒。

    “孩子放下,我让你离开。”曲珞江冷冷地开口,袖里又暗暗滑下两枚锥子,食指慢慢地叩紧,她在衡量,目前的情势究竟对自己有多少胜算。

    “如果我不”

    在江湖上,未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先动手,是件相当胜之不武的事,但曲珞江不在乎这些规矩的,她也无意花时间搭理对方的挑衅,袖子一扬,第三枚锥子朝黑衣人疾射而去,人再度飞扑而上。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她这着棋,锥子擦过他的耳际,削下一层皮,再钉至回廊上方。

    “好个小贱人!”那黑衣人吃痛叫了一声,护着耳朵吼起来,无疑地,这个清瘦的小丫环把他惹火了。丢下狄雪阳,黑衣男子抽刀舞得虎虎生风,凌厉的朝她攻来。

    一击落空后,曲珞江再变招而上,每一招都藏着浓烈的杀意,她心里清楚,最好的攻击时间已过,为此她更要速战速决,在没顺顺利利拿到七采石之前,最好任何人都别试着干扰她的计划。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对方的功力修为,还有在体力上,她也及不上这个男人。挡过百招后,曲珞江开始盘算着其它救人的可能,打斗之间,她想尽法子把苑外的花草桌椅大力捣毁,盼脑旗速引来外头的侍卫。

    无关怯懦,她的想法向来实际。

    她从没为任何事祝祷过神明,但眼前,她却希望上天有知,不要让狄雪阳受到伤害。

    黑衣人对她的死缠似乎已经不耐烦,再度咒了几句恶毒的粗话,目露凶光,显然决定对她重下杀手。

    后头人声隐隐喧腾,脚步移动声跟着火光快速朝花园移来,曲珞江正心喜于自己快出现帮手时,一阵剧痛却迅速在她腋下炸开。

    那锥心的痛楚,几乎令曲珞江当场昏厥。

    她蹒跚退走了两步,看见那枚攻击落空的铁锥子穿透她的身子,啷nb456跌落在石板上,溅洒了数滴深红的血珠。

    朦胧中,曲珞江只见黑衣人纵身一跃,挟着狄雪阳欲上屋檐,她来不及细想,撑着最后一一口气,掏出怀中的匕首。

    “放开她!”曲珞江迸出低吼,一刀戳空。

    刀身锋利无比,轻易的便没入凉亭的石柱中,她则因为晕眩而跪倒。

    “青岩刀!”那黑衣人震愕的瞪着那把匕首,突然吓得松开手,任狄雪阳摔落在地。

    “你这丫头怎么会有本阁信物?”那黑衣人一把揪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开始大力摇晃她。曲珞江失血更厉害,眼光也开始涣散。

    追来的脚步更近了,黑衣人衡量情势,丢开曲珞江,拔下刀子,匆匆跃墙而去。

    曲珞江在地面上咬牙撑着,无视鲜血正源源不断地自她身上涌出,拼尽残存的一丝力量,她辛苦的挣扎至小女孩身边。

    狂风大作的午后,那片血迹染红了铺在花园小径上一大半的细碎小石,曲珞江冒着冷汗检查狄雪阳身上,确定小女孩没有受伤,才真的松下心来。

    之后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寒冷扑面而来,整个人脱力的、轻柔的飘浮起来

    夜色之中,一道闪光发亮了天空,风声狂啸。

    然而,曲珞江连后头那震耳欲聋的雷声都听不见了。

    狄无谦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川风苑内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护主重伤的丫环被抬进房里,他的女儿窝在几个婢女的怀里,跟着那几个昏迷后醒转的丫头,惊吓得嘤嘤啜泣。

    狄无谦没有时间察看女儿好不好,事实上,还能听得到狄雪阳的哭声,这就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而这个珞江如果他该死的还没忘记她名字的话,这女孩动也不动地躺着,身下那片原来洗得干净纯白的被铺,因她鲜血的浇灌,像开了一大片嫣红的杜鹃。

    “找杨炎来,快!”他尽可能自制的说话,但里头惯用的简单命令却比咆哮还更有惊人的威力,房总管脸色一整,飞快点头,奔出了川风苑。

    出手封住她身上所有的脉门。狄无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宣誓着:他绝不允许这女孩死在狄家堡内。

    没有一个下人会在这里死于非命,他犯过一次错,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某个时候,狄无谦个性里的执拗是相当吓人的;他不会让曲珞江死,至少,不会让这些血成了女孩人生最后的一首送葬曲。

    “封锁堡里通往各个牧场的出入口,明天太阳下山之前,不论死活,我都要见到凶手的模样。”又是一句命令语,冷酷地昭示着他真动了怒气。马上又有一个男仆领令,飞快的离开苑内。

    床上濒临垂死的女孩出现微弱的气息,出血情况已经缓和下来,然而,狄无谦不敢贸然行动,他不精通医理,不必要让曲珞江担这种风险。

    缩在房内一角的众丫头婢子仍不时传出些微的啜泣声,狄无谦冷淡地瞟过她们,慢慢走过去,抱起了女儿。

    “到外头去。”他示意她们,那些于事无补的哭声只会让人心烦意乱。

    “雪阳怕不怕?”他凝视着八岁的小女儿。如果不是盛了过多畏惧,这双眸子该是慧黠可人的。

    但是,无论如何慧黠可人,对他而言,都没有用。从狄雪阳出生至今,狄无谦从来就没有过身为父亲的喜悦。

    六年了,他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存在着。

    就在六年前的某天午后,他妻子没留下只字片语,就在床上瘁死,仅仅留给他这个女儿。在那场以利益取向的婚姻里,狄无谦从没承认自己爱过那个蛮横又骄纵的女人;或者也因为如此,对于狄雪阳的到来,他并不是很能接受。

    被父亲问及,小女孩嘴角一撇,红通通的眼眶眼看又要浮出泪水来,但是很快的,它又用力地眨回去。

    “有爹爹在,雪阳不怕。”她湿答答的脸颊偎着狄无谦的,大力地摇头。

    狄无廉马上把脸颊移开了一些些,他不习惯这样亲腻的接触,也不喜欢。

    在他心底最深切的渴望,是一个男孩,而且,是跟自己深爱的女人共同孕育;但是身为一座城池的掌握者,他却很可悲,两者皆落空。

    脱开他人眼中的狄堡主,他所求的幸福是如此简单,但是,却是一片空白。

    其实,等着他点头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想要的,只有狄无谦咬牙,忘了吧!朱清黎的人,朱清黎的心,都不是他的,对他珍爱的事物,他不愿强夺,他只要一辈子看着她平安喜乐,那就够了。

    “爹爹,您在想什么?”狄雪阳怯怯地问。

    他没说话,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愁。

    亡妻是被毒杀的,凶手终成悬案;为此,永家牧场相当不谅解他这个女婿,但碍于狄家越来越庞大的势力,什么都没敢过问。面对这种结局,有一段时间,狄无谦曾期望自己能出现一丝丝罪恶感,但讽刺的是,他却只有松一口气的释然;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竟是倾尽狄家堡的力量,却找不到凶手的难堪。

    长久以来,狄家堡的一切对他而言,早高过他个人的恩怨荣辱、爱怨嗔痴,背上肩负的责任是那样沉重,浮华之外的威风凛凛他并不稀罕。如果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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