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饶富兴味的问。
“哈!你很在乎吗?”她轻声嘲弄。
江野放下打火机,头往椅背一靠,闭了闭眼睛说:“不,我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然后他睁开眼睛古怪的朝她一笑“我在乎的是听见他们说我什么的人。”
以菱有刹那反应迟钝,她不敢去猜测他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沉默半晌才说:“他们说的是褒而非贬。他们说你是我们这一系的骄傲,所以,我总以为你既骄且傲。没想到”
江野坐直身体,望着她在微暗的灯光下还明显可见的配红双颊,他做了个手势表示对她的话不会在意“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样?”
“当然。”他又懒懒的往椅背一靠,深思的看着她,并欣赏她多变的脸此刻展现的温柔。“你为什么不相信奇迹?你不是时常上教堂的吗?”
“二十年来,我的生命中从未出现任何奇迹。若有,也都是经过努力,这我就不把它算是奇迹。”她低下头故作忙碌的让指头在粉红格子布上画来画去,而后惊觉什么事似的,她谨慎而困扰的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时常上教堂?”
“或许,”他闲闲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哦!我不知道也有人谈论我!”她天真的说。
“你不知道你出名了啊!甭独侠!”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和空气说话。
“算了算了,”江野呵呵一笑,故意用不耐烦的口吻说:我也不希罕做什么奇迹或骄傲。你也别扣大帽子给我了。”“你不会觉得被冒犯了吧?”她严肃的问。看她担忧的样子,他夸张的拍拍额头,”有人开始关心我的情绪了。你可别太担心。其上别人恭维我,我还是照单全收。只是有时得虚伪的谦虚一下,其实我才没有他们形容的那么好,在南部家里、我可是一个混世大魔头。”他笑了,眼睛因谈到“家’而闪闪发光。有家真好,以菱落寞的想。
“怎么了?”江野注意到她的眉头微蹙。
“没有,没有。”她摇摇头,急切的想甩掉突然产生的落寞感。“我只是很想听你谈谈你的家人、你的生活。对了,刚刚听你说什么混世大魔头”她用一种期待他接下去的口吻说。
“奶奶叫我混世大魔头、我的小妹则是混世小魔头。只要她愿意,可以刁钻得让人向她嗑头,至于我老爸,可是南部颇有名气的律师,他在法院里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儿,才叫撒旦!”他脸上露出一个罕见的稚气笑容“咱们家唯一有光圈的,应该是我的老奶奶了。”
“真好,魔鬼和天使都有了!那你妈妈呢?你们怎么形容她?”以菱兴致高昂的问,却发觉他脸上的表情—一有点僵。
“死了!”半晌他才硬硬的、闷闷的说。
“对不起!”以菱发觉今晚她已说了相当多句对不起。
“罢了,我们别谈这个!”他甩一下头,仿佛想甩去感伤的话题。“谈谈你的工作吧!
又是一个伤感情的问题。
“为了现在的生活,以及将来更好的生活。”她有点萧索的回答。
“不反对我再抽根烟吧!你抽不抽?”看她摇头,江野把剩下的烟蒂丢入烟灰缸,再点燃另一根烟后说:“很幸苦吧!一个人。”
她骇跳了一下“你都知道些什么?”
江野望着她脸上变幻的表情,突然动情的把手再次伸过桌面,握紧她的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清清喉咙继续说:“孤儿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你那么努力,总有一天,你会生活的比别人好。至少,你现在就比我们这些寻常的孩子活得有尊严多了。”
“谢谢你的安慰。”她你低语,急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回。
看她急忙忙收回自己的手,江野抬起手又猛吸一口烟,他一直忘了她不习惯这种忘情的肢体语言。看了看手表,再看看有点弱不禁风的以菱,他说:“快十一点了,该走喽!介不介意陪我去吃个消夜?我的晚餐是两杯咖啡和许多尼古丁。”他有点可怜兮兮的说。
“什么?你是说你没有吃晚饭?”她表情一变,焦急的站起来,差点弄翻椅子,嘴里还婆婆妈妈的叨念着“为什么刚刚不点东西吃呢?这么大个人,连吃饭都会忘了吗?”-
“我是饿得有点昏,不过这里的东西我吃不习惯、”说得怪委屈似的,但他站直六尺高的身体,看起来可一点都没有俄坏了的迹象。他偷瞄了她那担忧的脸庞一眼,觉得自己有点卑鄙,竟使这种手段让她操心。
“走吧!去吃消夜!”他眼明手快,先她一步拿起帐单,顺便握住她的手走向柜台付帐。
走出门外,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由冷气房里走出来,一身怪味道。江野还是握住她的手不放,走在微微转凉的夜色中,就像是一对相识已久的情侣。
“有没有什么比较偏爱的食物?”他微侧着头问她。
“没有,没机会挑剔,我什么都吃。”她浅浅一笑发觉在这种夜色里,他看起来十分高大而且迷人。她还心跳快速的感觉到他正漫无意识的用拇指悄悄的揉抚她的手心。
他像识途者马般拉着她过了一个红绿灯,转进一条巷子,里面有一家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的古代牌楼,灯笼上书写着“度小月”他拉着她走进去,她则惊愕的发现这间看起来很古典味道的店竟用自动门,里头还放着冷气。一个担仔面的台子,放在入门的地方,蒸蒸上窜的热气和较里头的冷气,形成一股奇异的空气对流。一个圆脸、笑容可掬的欧巴桑,边切着小菜边招呼道“欢迎光临,请里面坐。”
江野又像火车头般抓着她的手直冲入内,找了一个最后面靠边的桌子坐下。以菱正庆幸摆脱掉那种忽冷忽热的空气时,又有趣的发现他们现在坐的桌椅竟低低矮矮的,还是用原木做成的。才坐定,又发现江野的长腿有点憋扭的弯曲在桌下。
“你常来?”以菱好奇的四下张望。
“嗯!”他把脚伸展到一个较舒适的位置。“我家住在台南,吃惯了家乡的担仔面,来到这边有时不能忘情,就跑来吃它一吃,口味还不错,卤味也香,就是没台南地道。”他把音量放小,怕被老板听到不好意思。
很快的,面送来了,小菜也送来了。
“好香。”江野搓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抓过一双筷子给以菱说:“开动!”
江野连续吃了三碗面及解决掉大半盘子的卤味,才开口道:“你怎么吃那么慢?我再帮你叫一碗。”
“不了,”一口面梗在喉里,她囫囵吞下,脸胀得绛红。“吃不下了,还有这么多东西没吃完,你继续加油吧!”
“难怪你这么瘦,怎么吃这么少呢?”他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吃多了胃不舒服,我少量多餐。”她解释。
“你有胃病?”他关心的问,直觉的知道少量多餐一定是肠胃不太健康。
“上半学期,胃有点轻微溃疡。”她呐呐的说。
“胃溃疡?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他开始像老爸爸了,她想笑又不敢笑的聆听他接下来的训斥。“胃痛时就找医生,不要乱吃成葯,打电话给我也可以。”
打电话给他?打电话给他干什么?以菱怀凝的想着。他已由衬衫口袋拔下笔来,又由裤袋掏出一本小记事簿说:“我抄我的电话给你,你住的地方有没有电话?”
“不用这么麻烦!”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说出这句有连心意的话?
“不麻烦,小姐电话”他拉长声音,专制的说。
“好吧!但电话是公用的,接通时要等人叫一下。”他干脆的说出电话号码,顺便接过他递来的小纸片看了一下,还是龙飞凤舞的字迹。
“晚了,我送你回去!”他收拾好纸笔,看看也吃得基本多了,拉起她便往外走,还边掏皮夹子。
“江野一”以菱立定不动,知道他又要抢着付帐了。“这次让我付,一人一次才公平。”她执拗的说。
“小姐,别扭了!我是个大男人,你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抢着帮我付帐吗?我是很爱面子的。”他软言软语的哄她。
看看周围正好奇盯着他们看的人,她屈服了,却感动的体会到他是故意抢着付帐的。他知道吃这顿消夜所费不多。,但也足以增加她的一些负担。改他去吧!今天欠他的,又岂是这些钱而已?走出面店门口,夜真是很深了。
“会冷吗?”他体贴的问,手还是紧握住她的。
“不冷!”她看着地上两人在路灯照射下,拉得长长的影子,以及影子里交握的两只手。她突然感觉极端的幸福,有一个人陪你走过漫漫长夜的感觉,就是这样吗?更何况伴在身旁的人是一个这么出色又这么美体人意的男人啊!她一个人过怕了,多希望能有一双强壮的臂膀可以依靠啊!如果—一如果这是一个可以永远不醒的梦境,她也愿意这样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江野任由她带着,两人慢慢的拐过几条巷道。她的住处就到了。好梦由来最易醒,钟将敲响十二下,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及英俊王子,都将消失于眼前了。以菱不由得开始遗憾自己为什么不住远一点?她的梦境才刚开始编织啊,竟就醒了!
到了门口,她由洋装的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江野这才发现她意连个皮包都没有带。
门开了,她安静的注视他几少,然后问道:“上去坐坐吗?”
江野看看通往楼上老旧而狭小的楼梯说:“晚了,下一次吧!”他缓缓的举手轻拨垂在她肩膀前面的发梢说:“夜深了。早点上楼去睡吧!”
她用轻雾般的谜样眼神再次看着他,幽幽的说:“谢谢你,为今晚的一切,再见!”
“再见!”看她毅然的走入门里,把门轻轻合笼,江野站在门外若有所失的瞪着门,一句再见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他甩甩头,想甩掉这种陌生政复杂情绪,手中好像还留有她手掌的余温,他再甩甩头、反身走向大街,走向他停放摩托车的地方!夜是深了,是该回住处睡觉去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