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潘,从当年送幸运带开始就喜欢着了,过了很多年,时间已经走到她都觉得自己可以忘记这个人的时候,却因为一次偶然相聚,偶然发现阿潘还保留着那条幸运带,终于不可遏制地并发种种症状。
“拜托,阿潘收藏的古董很多,随便哪个女孩送他的东西他都会收着呀!”我很嫌恶地说:“这两年来我看他收了不少礼物,有手链、相片、打火机,他每一样那留着,只是都收在不同的地方而已。”
我还记得,阿潘有一个还在念高中的女读者,因为知道阿潘喜欢面包超人,还特地寄了一条面包超人图案的四角内裤来给他。
“搞不好阿潘现在还穿着那件内裤咧!”
素卿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笑完之后,又很正经地说:“有些时候,你以为很不值得在意的小事情,却可能触发出另一个人无法避免的联想,甚至是爱情,不是吗?”
摇摇头,我叹了口气,说这段爱情是没有结果的。
“我问过阿潘,关于他对莹莹的感觉,甚至也鼓吹他跟莹莹交往,可是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我试着要替阿潘说几句话。
“我知道,阿潘说老朋友当太久,所以已经没有爱情的感觉了。”
非常吃惊,我问素卿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阿潘在电话中这样回答莹莹的时候,我就站在莹莹旁边。”
莹莹终于对阿潘告白了,什么时候我不晓得,但那却是我猜想得到的结果。
“当了那么多年的老朋友,我不晓得怎样跟她做情人。”阿潘曾对我说过这句话还言犹在耳,而谁知道事实现在已经发生,这句话他终于还是对莹莹说了。
咖啡店又放起了刚刚那首很轻快的钢琴演奏,这时候的我听起来,那声音怎么都像眼泪滴下来的声音。
“有很多时候,明知事不可为,但是人总要去试试看,所以莹莹最后选择了还是跟阿潘告白。而在得到结果之后,人又总是希望能够当面得到一个答案,至少这样会心甘情愿一点,所以我早上才刚刚考完试,马上就陪莹莹下台中来。”
“所以现在莹莹跟阿潘在一起?”我问,而素卿点了个头。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阿潘的事情我一向很少过问,因为他不像怪兽,很多事情不必旁人为他担心,但是我却还是很好奇,不知道他在电话中拒绝莹莹之后,见了面要怎么再拒绝一次。莹莹能够这样努力不放弃地与阿潘不断联络,依赖的是那份感情的力量,如果今天这份感情到此完结了,是不是两个人的友情也就跟着完蛋了呢?
“在想什么?”素卿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趴在桌上,很慵懒地用手支颐,抬眼看我。
“本来我在想阿潘跟莹莹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现在在想你不戴那副丑不啦叽的胶框眼镜之后,可能有的得失。”
“不就是改戴隐形眼镜嘛,还有什么得失?”
“戴着胶框眼镜,你非常安全,不戴之后,人漂亮很多,但是抬头纹也就跟着无所遁形了。”
“啊!”素卿尖叫了一声,赶紧用手捂住了额头。
不要去臆度别人的爱情,因为我们不是当事人,永远不会明白人家在为何而苦恼神伤,而且在揣测别人之前,自己应该先低下头看看,看看自己的爱情又好到哪里去?
这是那天我在咖啡店里的结论,看着素卿笑得脸都红了的样子,我无声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遥想那个现在人在台北的女孩,再看看面前,巧巧要我选择的素卿。店里头第三次放到那首不知名的钢琴演奏曲,这次我听起来,就很像是纷纭杂杳的乱绪,扯得我的心情四分五裂。
他不爱她,我不爱你,那到底还有谁跟谁是相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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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潘跟莹莹两个人,约在离逢甲校门口不远的星巴克。据我所知,那里是我那一群学弟妹们公认,最适合谈分手的咖啡店,而且连系办的助教都深深认同。他们说那里的冷气太冷了,人坐下来没几分钟就会想回家,因此分手的效率可是挺快速的。
我带着索卿一路慢慢走过来,路上我问素卿,还要不要上去再喝一杯咖啡。
“免了吧,嘿嘿。”她缩着肩膀笑了一下。
莹莹一个人站在楼下,她的个子很高,一眼就可以发现她.伫立在来来去去的人潮中。她背靠着橱窗,手上拿着一只小包包,身上穿着很轻便的上衣与牛仔裤,但是却散发着一种有温度的黯然。
离莹莹大约还有十几步的时候,我停下来问素卿:“我要陪你走过去吗?不大好吧?”
素卿想了想,摇头说没关系“她能够有勇气来到这里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我想你是否出现,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的确,莹莹没有因为我在这里而有丝毫别扭或什么的。阿潘在大约十五分钟前离开,莹莹说她想静一静,所以才没让阿潘带着她来找我们。
“我问他关于那条幸运带的事情,他说,保留一件有纪念价值的东西,不代表就保留发生爱情的可能性。”莹莹苦笑着:“到头来,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唉”
“我不懂,好朋友的事实存在之后,就不可能再衍伸出爱情吗?”素卿喃喃自语。
当了好朋友之后,就不能再谈恋爱了吗?如果这话是莹莹说的,也许我将麻木不仁地没有感觉,可是偏偏是素卿说的,她的语气很纳闷,我却听得很心虚,因为我觉得我也是那种不晓得应该怎样跟自己的好朋友谈恋爱的人。
“抽烟?”我递出了香烟,他摇摇头。
“啤酒?”拿出皮夹,我想下楼去买啤酒,他也摇摇头。
阿潘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艳阳天空,一个人发着呆。我放弃安慰他的打算,因为我想他也不会需要,所以迳自走进屋子里来。可是屋子里面有更糟糕的人,怪兽坐在地板上撕着卫生纸,一副喜憨儿的模样。
“你是神经病吗?”我一把抢走了卫生纸。
“我刚刚又打了一通电话给慧乔。”他用如丧考妣的声调说:“本来我只是好心想找她一起吃个饭的,当当朋友也好嘛,结果你知道她多无情吗?”
“多无情?”
“她居然说既然都已经讲清楚了,那就不必再罗唆了,反正她不爱我,就是这样,然后就挂了我电话!”怪兽说到这里,眼泪几乎都快认出来了。
我很冷静地“噢”了一声,徐徐地除下袜子,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然后又晃回他身边。
“既然这样,那我看你也跟她翻脸好了,还客气什么?”
“翻脸?”
“对呀,你就骂她呀,说她彰师大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是研究所的高材生,不要瞧不起你。”
我都觉得我有点幸灾乐祸了,可是怪兽却很认真地仔细想了一想。
“这样骂我觉得不过瘾呀。”
“那就更狠一点呀,你就骂她说无情无义呀,没有人性呀,利用完你就想走开呀,就像小说里面那些无情的婊子一样呀”我随便瞎说着。
“可是,这样好难听喔,她她也只不过是不爱我嘛!”
我就这样看着坐在地上的怪兽,看了将近三十秒,忽然觉得这个人真是机车,而今天真是一个适合叹气的日子,不管走到哪里都遇到失恋的人,被拒绝的,拒绝别人的,还有那些个被拒绝之后还在努力为对方设想的。
关上房门,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隔绝在外,自己打开电脑,上去又看了一次巧巧写给我的信。后天就是巧巧的生日了,可是现在连是否能够上去看她都不一定。我想拨通电话给她,却想不到应该要说什么才好,我与素卿的事情,到底巧巧知道了多少?这个我很不肯定,为了避免多增无谓的困扰,打电话的想法于是作罢。
我和素卿她们在星巴克楼下分开时,素卿说她要先送莹莹去坐车,然后打算独自在台中留宿一晚,问我晚上方不方便出来。
“干嘛不回去?”我问。
“我想,有些话或许我应该对你说清楚。”素卿说。
什么话?不用问我也知道,想来跟我与她,还有巧巧三个人有关。
看着阿潘的网路文学个人板,我忽然有很深的感触,想当初这里多么热闹,大家在这里努力发表文章,可是过去了这一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很多人物就此风流云散,咏翔要毕业了,阿潘跟莹莹闹僵了,我跟素卿、巧巧则陷入复杂的关系里面,这里变得好冷清。
虽然我知道,总有一天,阿潘会把它重新建立起来,会让这里更有朝气,但是当初这些人却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人不会回来了,感情,也不会回来了。
“阿潘是一阵风,吹过去就不会停留了,所以没有谁可以用往事来牵绊住他;怪兽嘛,怪兽就是怪兽,所以他只能坐在地上撕卫生纸,撕了一下午还撕不完。”
“一下午?”我很惊讶。
“对呀,从中午我睡醒的时候他就开始撕了,到你回来阻止他为止都没有停过。”
“完全没停过?”我很纳罕着,一下午不知道怪兽撕烂了多少盒卫生纸。
“停过两次啦,一次是上厕所,另外一次是来跟在下借卫生纸。”
阿聪把周杰伦的专辑拿来还我,我们坐在床边聊起了天。
“阿潘像一阵不回头的风,所以不会回头看,怪兽只能当一只怪兽,那我呢?”我问。
“阁下怎么不问问自己呢?”
我说我如果知道又何必问,不过阿聪终究没有回答,他拍拍我肩膀,笑着走出了我房间。
在等待夜晚到来的那段时间里,我去洗过了澡,吃了一碗泡面,特地把一双很久没穿的皮鞋擦亮,还别干净了胡子。
这样认真地整理自己,并不是因为我期待着晚上的约会,虽然那女孩之于我,也同样有着重要的意义,但她终究不是我的天使。我之所以这样打点自己的仪容,就是因为今天晚上。我要告诉她这件事实。
过去的历史不会再来,但过去的情感却永远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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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燥热难当的天气,到了太阳落山之后,出现了一些变化。首先是天边的云彩异常缤纷,绚烂有如画作,到了夜幕低垂后,则晚风徐起,看不见的黑色天空里,有一大片云层覆盖在台中市的上空,前两天还有圆月的,今天晚上却连一点光都没有。
我骑着我的豪迈奔腾一二五,顺着风一路飙到市中心来,素卿电话中告诉我,她人在火车站对面的五南书店等我。
出门前怪兽还坐在地上,满地都是撕烂的卫生纸,阿潘也还窝在阳台,像个游民似的发呆着,只有阿总是正常的,他房间里传出来很响亮的音乐声,不过这次我听不出来是谁的歌,因为嘶吼得太难听了,所以我连听都懒得听就逃出门了。
“下午刚刚喝过咖啡,莹莹上车之前我们去喝过茶,现在呢?不要再跟我说找家店坐少了,我会长痔疮的。”素卿说。
我们上车之后,素卿的手轻轻抱着我的腰,问我要去哪里。
“去看夜景?”我提议。
“又是都会公园?这种傍晚去,我们大概会被蚊子吸干血吧?”
“去新光三越吧!”
台中新光三越的十三、十四楼是电影院,那里有宽敞的大厅可以看夜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里禁烟,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我其实不会抽烟,点烟也只是点好看的。
中港路上正在大塞车,我们并不急着骑快,慢慢骑的时候,我听见素卿在我背后唱起了歌。
“我不是你的天使,也不懂你的天堂”
这首歌我前几天才听过,忽然想起,上一回我跟阿潘,带着素卿跟莹影去都会园看夜景时,素卿也唱过一次。
“诗人哪,你桕不相信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属于他的天使呢?”
“相信。”我点头。
“可惜哪,这世界的人太多,事情太多,所以很难找到真正的天使,对不对?”
小心在车缝问穿梭着,我微笑,又点头。素卿浏览着路上的街景,漫不经心地哼唱着同一首歌,一直到我们抵达新光三越为止。
进电梯之前,我先在楼下抽了一根烟,这是第一次,我这么认真抽烟。当烟吸进肺部的时候,我有种晕眩的感觉,四周吵杂的人车声,还有一堆雄伟的建筑物,好像同时绕了起来似的,我蹲在地上喘了口气,然后才‘慢慢恢复。
素卿则在旁边打了一通电话给巧巧,跟她说了晚上不回去的事情,因为她们约定过,不能没有预警地就跷头,否则另一个人要负责打电话通知对方家长。
“你跟她说你跟我在一起?”我问素卿。
“嗯,至少这样她会放心一点。”
是哪,我也知道巧巧会放心一点,至于放的是怎样的心.那可就很匪夷所思丁。
“你知道巧写过---一封信给我吗?”进了电梯,我问。
“信?”
“嗯,不过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这个以后再讨论吧。”我若无其事地说着。
“嗯嗯,我现在在想的是,今天晚上我们坐在美丽的夜景前面时,要聊些什么话题才好。”她说着,转过头来看我“这样吧,我来讲几个故事给你听好了。”
“故事?”
“真人真事喔!”
在听故事前,我买了爆米花,而且是儿童馆卖的爆米花,这可只有行家才知道,儿童馆的爆米花比电影院的好吃很多。另外我买了一杯贵得要命的柠檬红茶,然后跟素卿一起坐在十三楼的窗边,看着绚烂的台中夜景。素卿喝了一口柠檬红茶,对我说起了三个女孩的故事。
与小阿潘道别之后的小莹莹,后来考上了北一女,认识了一个名叫素卿的女孩。她们在一起认真念书,住在同一间寝室,一起参加校刊社,后来因为次社团交流,认识了另一个就读景美女中的女孩,那女孩足巧巧。
“原来你跟莹莹竟然都是北一女的,而巧巧景美女中的呀?”我没去过景美,也不知道景美女中长什么样子,不过至少我知道,景美女中是北部相当有名的高中。而且我也惊讶着,想不到素卿跟莹莹,也都出身于高中名校。
“这年头上北一女已经没什么了小起的了好吗?难怪他们要说你是老头哪!”素卿鄙夷地笑我,又继续说着:“莹莹很喜欢写作,我跟巧巧则对编辑有兴趣,所以我们常常聚在一起讨论这方面的事情,甚至办了跨校的联合刊物,直到高三,大家忙着课业才停刊。”
素卿告诉我,茔莹当年写了不少诗词,虽然大多是少不更事的少女春思,但是却都透露着很深浓的悲伤,而这些情诗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阿潘?”我很不可置信,难道莹莹高中三年没认识半个男生吗?
“我们念女中耶,哪里有男生?就算联谊,认识的也都是像怪兽那样的小小笨男生,除了献殷勤还会什么?”
“喔喔,所以莹莹到了上大学,还是忘不了阿潘就对了。”
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的璀璨,却有着一阵心酸,这段爱情没有谁对谁错,毕竟两个人出发点就不同,即使对彼此同样牵挂,但是莹莹对阿潘是爱情,阿潘对莹莹,却只是青梅竹马般,一段难忘的友情而已。
“这就是莹莹的故事。”她说着吃了一口爆米花。
“接下来要说你跟巧巧了吗?”我说。
可是素卿却没有接口,她吃了几颗爆米花,站起来走到窗边,问我:“你说过,喜欢一个人,多少都会自私地想为自己争取一点优势,就像之前你不喜欢巧巧跟咏翔来往一样,这句话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可是到最后我还是不认同,因为我终于找到反驳你的证据。”
“什么证据?”
“我喜欢你,可是我却愿意祝福你跟巧巧。”她说。
今晚的夜色太诱人,可惜,身边的你不能是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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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成语,形容两个人心意已经相通,对于一件事情,彼此的想法与感受,即使不说出口也都已完全明白,叫作“心照不宣”
我们一直坐到半夜两点多,最后一场电影散场,中间始终没再说过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我看着夜景,素卿也看着夜景,可是我知道她没说与想说的,也懂得她的心情;素卿知道我没说话的原因是我无话可说,也知道我之所以无话可说,只是简单地因为她不是我的天使。
“该走了,这里也是会打烊的。”隔了几个小时没说话,我听见自己开口时,喉咙有点哽住的声音。
“嗯。”她只是简单地回答。
走出了新光三越的电梯,清凉的晚风徐徐,仅供照明用的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一个又一个的黄色光圈。
我们骑上了车,本来想送素卿去旅馆下榻的,可是她却说:“嘿,你有多久没有出来夜游过了?”
这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特别的一次夜游,因为我们没有去任何地方,就只是骑着机车,在台中市区闲晃荡而已。缓慢的车速,黯淡的夜晚,没有星光,没有月亮,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大街小巷来回不断穿梭着,素卿要我在便利商店前停车,她买了一大罐矿泉水和一条毛巾。
“买毛巾干嘛?”我很纳闷。
“洗头呀!”她笑着说。
素卿微笑着走到商店旁边,蹲在地上,然后打开了矿泉水瓶子,直接就往自己的头上淋。我看见水珠沿着她秀丽的长发不断落下,水湿了她一头长发,也湿满了她的脸,但是却没有任何擦拭动作。整瓶水都倒完之后,素卿很开心地用手抹抹脸,这才拿毛巾把脸擦了一下,然后开始擦头发。
“干嘛好端端的没事要洗头呀?”
“晚上我说了莹莹的故事了,对吧?现在要正式接着说第二个。”素卿很开心地跳上了车,要我边走边说。
“我高二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大安高工男生,他的成绩并不是很优秀,你听过大安高工吧?”
我点头,虽然这些北部有名的高中职学校我都没有去过,可是这校名我都听过。
“在那种升学压力大的学校里,成绩不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他成绩不好,在学校经常挨老师的骂,所以只好在放学后一个人到小球场来打球,发泄一下。”
那男孩住在北一女附近,素卿每天下课后,都会到学校附近的自助餐店吃晚餐,这条路上会经过一个小小的社区篮球场,而那里又总是会有一个正在打球的男孩。
通常下午五点钟,素卿去吃饭的时候,那男孩会穿着大安高工的制服在那边练习投篮,而大约六点钟,她吃完饭回来时,那男孩会脱下制服上衣,蹲在球场边的洒水用的水龙头下,让冷水不断冲着自己的头发,就像素卿刚刚“洗头”那样。
“后来呢?”我问。
“没有后来了。”
“没有后来了?”
素卿说,有一天巧巧回桃园,她一个人去吃饭时,又看见那男孩在打球,于是她在去吃饭的路上,买了一条毛巾,等到吃完饭走回来时,送给那个男孩擦头。
男孩笑着说谢谢,然后告诉素卿,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打球了。
“为什么?”我问素卿。
“因为他成绩不好,家境也不好,所以最后选择休学,他说家里供他念书太辛苦,可是他成绩又不好,与其如此,不如休学,所以那天是他办完休学手续,最后一天在小球场打球。’’
从此,素卿没再见过那个男孩,可是她知道,那男孩会一直保留那条毛巾,而素卿则永远不会忘记,那男孩充满悲伤与无奈地蹲在水龙头下冲头的样子。
听完故事,我没有说话。
“这是我头一次感觉到人生真的有这么解不开的悲伤跟无奈,虽然原因不同,可是感受却是一样的,悲伤,而且无奈。所以我想学他这样冲头,看能不能把这些感觉冲走。”
“冲走了吗?”
“冲得走的都不是真实的,而冲不走的,都是住在心里面,最深刻的感觉,不是吗?”她望着台中市的夜空,轻轻地说。
最后我们索性连车也不骑了,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走着。从自由路往台中公园走,经过钱柜,看到一群酒酣耳热之后,走出来的客人,相形比较之下,我们两个显得好寂寞。
素卿走在我旁边,我还是没有牵她的手,只是走着,走着。走到天都亮了,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累不累?”我问她。素卿摇摇头,看看天上已经泛起淡蓝灰色的光,她笑了一下,轻轻唱起了歌:“我不是你的天使,我不懂你的天堂”
“还是这首歌?”
“嗯,巧巧喜欢张惠妹的‘心诚则灵’,不过我没有那么天真,我知道心诚,不代表上天就会让你如愿,所以我比她认命很多,爱我能爱的,不能爱的,我就祝福,所以我唱伍佰写的‘我不是天使’。”
我不是很记得这首歌的完整歌词,但是我知道歌词的意思,歌唱完之后,我们已经走到了双十路上,尊龙客运附近。
清晨的微风中,我们无言以对,虽然有着惆怅,但是却有更多的无奈,素卿伫立在街的转角处,回头看着我很久,对我说:“抱歉,你也要考试念书,却害你一整晚没睡。”
“没关系,研究生没什么考试的。”
“三个女孩的故事,我已经说了两个,最后一个”
“巧巧的故事。”
“嗯,我跟巧巧有一些课修得不一样,所以我已经考完了,她却还有几门课要考试,你知道她要去游学的事情吧?”
我说我知道,素卿又问我,知不知道巧巧很可能这一去就不回来了,我说这我也知道。
“有时候,我不是很能了解巧巧的想法,因为她总是有想不完的鬼点子,可是真正遇到事情,她又总是自己藏着不肯说。这是她跟我和莹莹最不同的地方,永远只让人知其一,不肯让人知其二。”
“我知道,我也了解,所以以前我会认为她很反覆,因为我们并不懂她内心深处的许多想法,与这些想法的转折。”我点头。
“嗯,所以,她的故事,我等过阵子再告诉你,好吗?”
“她的故事?”
“对,她的故事,等我回去弄清楚了,我会告诉你的,好吗?”素卿凝看着我。
那是二oo三年的夏天,我最后一次在台中见到素卿,我没有提起之前在台北好乐迪她吻我的往事,因为不管她是否还记得,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唱完了“我不是天使”我们之间所有友情之外的可能性,就已从此抹消。
这女孩是我拒绝的第四十八个人,她是个好女孩,可是我却不爱她。
或许素卿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她会谈到自己的感情,所以特别让我看见她最美的那一面,画了淡妆,戴了隐形眼镜,而且很认真地陪我走了一夜。只是让我感动与难过的,并非这样而已。真正让我难过得无以自处的,是即使到了她要上车前,还在努力为了我与巧巧的事情设想着。
人,要怎么没有保留地去爱一个人呢?不说爱,却让我感觉到强烈的爱,以前我总是不懂,却到了最后才明白。
虽然你不是我的天使,但你其实懂得我要的是怎样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