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天身陷梦中,四下火热有如地狱,炙火燎烧着他的身体,不管他睡着,或是醒来,都一样被巨烈的火舌包围,浑身辣辣地剧痛着。
意识朦胧中,他彷佛看见床畔伫立着一个人影,浑身散发出比月光还金黄的光芒,以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他。
“你怎么把自己的凡身搞成这副德行?”那人不可思议地摇头大叹。
洛无天惊愕地看着沐在月光中,衣饰奇异的男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得见他说话!虽然他从一出生就又聋又哑,不过上天却给了他另一个异能只要触碰到他的人,他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心底说话的声音。
但是,眼前的男人并未触碰到他,对他说的话也确确实实是从口中发出来,并不是出自心底的声音,然而他却能够听得见男人说些什么,这正是令他惊异的地方。
你是谁?这句话脱口问出,洛无天又大为震惊。从他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非出于他口中,而是发自他的心。
“我是毗沙门,找你的凡身好久了,总算赶在你还没有把凡身搞坏之前找到,否则麻烦可大了。”他懒懒一笑。
洛无天震愕不已,自称毗沙门的男人竟然可以听见他心底的声音!
我不认识你。洛无天再次用心里的声音问他。
“待我解开你的封印以后,你就会认得了。”
洛无天正要再问时,愕然看见毗沙门双手打着一连串繁复的手印,然后伸出一指点在他的眉心间,低低念诵真言“曩莫三满多没驮喃吠室啰缚拏野莎贺”
一道灼热的光从他的眉心直刺入脑中,思绪倏地被撕裂成碎屑,他浑身毛孔张开,激射出莹亮柔和的光芒,一股淡雅清灵的气息自他体内缓缓散放出来,屋内盈满了阵阵沁凉舒适的香。
极度的澄静笼罩上来,剎那间,他的意识清晰澄明,洞悉了过去未来、有形无形、凡间天界的一切。
他知道了自己是谁!
当佛陀要涅盘时,深切对他们嘱咐着:你们要守护阎浮提中东、南、西、北四方众生。
他们是欲界六天的“四大王众天”的天主,各镇护一天下。
他们是鬼神之王,统领世间一切鬼神。
他是多罗咤,受佛咐嘱,率领干闼婆及毗舍阇神将,守护东方国土的护世善神,他是持国天。
“毗沙门,我们又见面了。”虽然凡身可怕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了,但是多罗咤仍不敢让灵体离开受伤过重的凡身。
“你怎么会挑了一个看起来实在很弱不禁风的凡身转世呀?”毗沙门双臂环胸,弯腰细瞧洛无天的脸。“真糟糕,还是个天聋地哑,就算解开你的封印,你的凡身还是无法听见人间的声音。多罗咤,你的运气还真好,这副凡身弱到极点了!”
多罗咤无奈地淡瞥他一眼。
“你这副身躯还要用上几十年,为何如此大意,差点搞坏了他?”
“这该怪你呀,你早该来替我解开封印的,拖到现在才来,害我的凡身白受了这么多罪。”他在心里抱怨着,一双手慢条斯理地抚过后颈和胸前的肋骨,凡有断裂的部位都在他指尖抚过之后立即愈合。
“居然怪到我头上来,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毗沙门扳高他的脸,左看右看。“你凡身这张脸会不会漂亮得太过头了呀?瞧你这一世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姑娘,难怪马蹄踹上几脚就差点没命。”
“你就不能捡几句好听的话说吗?”多罗咤懒得理会他的嘲弄。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我解开你的封印,是因为你的琵琶溜到人间去了,必须由你亲自抓他回来。”
多罗咤屈指算了算,微讶地抬眉。“这东西竟然溜了那么久!难怪皇城上方会涌进一股浓浊的妖气。”
“这股妖气不知何物所有,甚至还乘机夺走了毗琉璃的宝剑,一旦成了气候,那妖物恐怕大有危害。眼下事态棘手,我这里已查出宝幡可能落入地府,接下来除了要找回宝幡,还得找出毗琉璃的转世凡身去收伏那妖,唉,忙死我了。”毗沙门无奈地抬手搥肩背。
“我懂你的意思,不想帮我就直说嘛,何必转弯抹角。”他忍不住打起大呵欠。“咱们各忙各的,就这样了。”
“你的凡身看起来实在虚弱得很,我看你得先把凡身养好了再说。还有,你的封印暂时解开了,在找到琵琶之前,记得要收敛神力,别吓坏了凡人。”
“这个我知道。”因一次重伤而耗尽体力的凡身洛无天,忍不住猛打呵欠,毗沙门的叮咛渐渐地听不清了。
“好了好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再也无力抵挡排山倒海袭来的睡意,不知毗沙门何时离开,他径自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火灼般的疼痛,他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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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天!你醒醒好不好?快醒醒呀,无天”
“别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听不见,喊破喉咙有什么用!”
洛守敬夫妇围在受重伤的独子身边,心疼如绞。
“就是因为他不会听又不会说,我才心急呀!”洛夫人抚着爱子苍白瘦削的俊脸,恨不得代他承试凄楚。
“你急也没用,无天打小生病不都是这样吗?大夫都说无天已经脱离险境,接下来只要好好照料就行了,你就放下心吧!”洛守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可是无天昏睡了十多天还没清醒过来,到底他的伤好了多少?还疼是不疼?我们都没法从他口中知道,要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无天可是她心头的一块肉,见他疼,她比他还要疼。
“咱无天算复元得还不错了,你要知道,能从马蹄下死里逃生的人可不多呀!”洛守敬再叹气。
“都是你养了那批没用的奴才!十几个人竟然没一个能把无天看好,才搬到京城就让他一个人落单发生意外!还好无天捡回一条命,要是无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我也不用活了!”
“好了,别再说了,成天念这些烦不烦人吶!”
“我多说几句你就嫌烦,我可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呀!”
“你就这一个宝贝儿子,难道我就有好几个吗?”洛守敬动了怒。“爹跟娘也只有无天这一个宝贝孙子,你成天这样哭哭啼啼、指天骂地的,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无天真的没救了,你这不是存心想急死他们老人家吗?”
洛无天恍惚地微睁倦眼,脑海中许多混乱的记忆飞快地流窜着,他慢慢想起了毗沙门为他解开封印,而自己是持国逃卩罗咤的转世凡身这些事情,不只如此,他甚至察觉到四肢百骸中隐藏着不可预测的神力。
剎那间,他的每一吋思绪都苏醒了,清醒到足以令他很快就发现异象。
他看见坐在床沿的父母亲面色凝重,他听不见两人究竟在争执些什么,打从他出生以来,他就很习惯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当有人触碰他时,他偶尔能听见他人心中说话的声音。
不过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了,无须经由触碰,他就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周遭所有人心底的声音
无天,如果你死了,为娘的也不想活了!
再不醒来,要不要让张大夫换一帖葯试试?
一样是大丫头,为什么煎葯的都是我?
躺了那么多天没醒,少爷说不定活不成了!
洛无天撑床坐起,不只是床前父母亲心中的声音,他已经连远在屋外廊下的丫头玉兰和小厮平儿的心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这是持国天通心的神力,上至天界、下至地府,所有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双耳。只可惜洛无天这个凡身听觉有缺陷,让他完全听不见人间的声音。
“无天!你醒了!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洛夫人见爱子忽然坐起身,忙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心焦地比手势询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洛无天微微摇一摇头,又牵起唇角笑一笑。
洛守敬夫妇了解爱子想要表达的意思,那表示他在对他们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好,没事就好。”洛守敬松了一大口气,对洛无天比着手势说:我去告诉爷爷奶奶,说你已经醒了。
感谢老天爷把儿子还给我!
靶激菩萨保佑,明天一定要去烧香还愿!
太好了,要抢在红云还没回来之前帮少爷喂葯,气死那贱丫头!
少爷都快把血吐干了居然还能活回来,我看活回来了也不见得好,说不定会变成葯罐子哩!
洛无天深深蹙眉,不敢相信平日服侍他的玉兰和替他磨墨的小厮平儿的内心话竟是如此丑陋,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将每天不可避免地听见仆婢这些真实恶毒的内心话。
若不是必须藉持国逃卩罗咤的神力抓回溜至人间的琵琶,他实在很想将自己封印起来,什么神力都不要有,也许能让此生多点快乐。
洛夫人轻轻拍他,他缓缓侧过脸,看见母亲忙不迭地打着手势问他还痛不痛?、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
他都一一摇头,蓦然间,他忆起了一双清澄明亮的眼睛。若不是她,他的凡身很可能早就毁坏了。
那个姑娘呢?他抬手简单地比着手势问母亲。
什么姑娘?洛夫人反问。
救我的姑娘。他又比。
是大异和大德他们把你带回来的,没看见什么姑娘。洛夫人回。
洛无天轻轻叹气。有个姑娘救了我,帮我找到她。他比着。
回头我找大异跟大德问一问,你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那个姑娘我会让大异跟大德他们去找一找。洛夫人安抚着。
洛无天点点头。
记得那一天,是他们举家从江南刚搬到北京城的第三天,他对这个天子脚下的皇城极感兴趣,一早便独自出门散步,一个家仆也没带。
他悠闲地逛着一条又一条的胡同,走进热闹非凡的市街,也吃了一些与南方迥异的小吃,然后一路逛出了城。
就在他漫步在城郊山道上,欣赏满山遍野的灿烂野花时,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狂奔而来的一匹马,结果就这样被狠狠撞倒在地。陷入昏迷之前,他看见一双清澄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眸,充满了惶恐和担忧,无比慌乱地看着他。
剧烈的痛楚令他很快昏厥过去,他没有来得及看见她小巧的红唇在对他说些什么话,不过,当她握住他的手时,她内心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却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你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也一定想不到在死之前陪在身边的不是最爱的亲人,而会是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女吧?我想救你,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小姑娘。这段她在心底对他的低诉,让他倍觉温暖。
喂!你可要撑着点儿,让姑娘我累了这大半天,还被你的血毁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执意去向阎王爷报到,看我饶不饶你!
忆起这段话,洛无天不自禁地微微笑起来。
那位小姑娘不只温柔善良,还有点小倔强,可惜没有机会问一问她的名字,她救了他的凡身一命,他一定要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他慢慢搜寻脑海中片片断断的记忆,隐约记得在她心中的自言自语里,提到了安嬷嬷和“育婴堂”
“育婴堂”颇奇怪的名字。也许那是她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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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婴堂”里正忙着卸下白灯笼,安嬷嬷的丧事刚刚办完,冯姑姑领着大大小小的女娃儿忙着撤下简陋的灵堂。
平日吵闹爱玩的小女娃儿们显得异常安静,默默地整理着白幡、烧着纸钱,似乎也明白最疼爱她们的安嬷嬷已经不可能再抱着她们说说笑笑了。
她们虽然没有因为失去安嬷嬷而抱头痛哭,但是到了夜里,思念起安嬷嬷的人,便会躲在被窝里嘤嘤啜泣。
特别是无梦和晨星,她们跟着安嬷嬷最久,得到安嬷嬷的爱也最多,因此安嬷嬷的死,带给她们小小的心灵极大的震撼与打击。
夜深人静时,她们并躺在床上伤心流泪,两双手牵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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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嬷嬷的丧事才办完不久,冯姑姑突然给无梦和晨星裁制了新衣裳,然后将她们简单打扮了一下,叫到偏厅内并排坐着。
冯姑姑一脸严肃地坐在另一头纳鞋底,不知在等什么人?窗外挤着十几颗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们的大姐姐,不知道两个大姐姐忽然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是为了什么?
十几个小丫头挤在窗子底下探头探脑,冯姑姑发现了,便马上起身走出去挥赶她们。
“去去去!一会儿有客人来,瞧你们挤在这儿多难看呀!全部都到后院去,没叫你们一个也不准出来,听见了没有?”
小丫头们一个个低下头,乖乖地往后院躲去。
“无梦,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晨星满脸困惑地轻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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