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外表他新不到哪儿去。
“嗨!导演,”芝儿果然这么招呼。“我的男朋友韦思烈!”
导演上上下下的打量思烈一阵,看来他对思烈的兴趣比芝儿更浓。
“韦先生是做哪一行的?可有兴趣拍戏?”导演可以说目不转睛,他被思烈雕刻般的外型震撼了。“我敢担保以韦先生的外型,一定红,一定红!”
芝儿干笑两声,看见思烈的脸已沉下来。
“哎思烈是台大电机系的客座教授,也是刚从美国回来,他大概不会演戏吧!”
导演愣了一阵,台大的客座教授?看他这笑话闹得多离谱。
“哎请进,请进,”他自己打着圆场。“原来是大有学问的人,真是失敬!真是失敬!”
思烈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儿,他知道会格格不入的,但情形比他想象的更糟,若不是芝儿说过红了之后会考虑离婚,他真想掉头而去。
“不是说今夜要讨论角色的问题吗?”芝儿问。所有的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她有满足感,情绪也好起来。
“是,是,”导演看一看表。“这一部戏是改编自今年最畅销、最轰动的一本小说,我们等原作者来,她会给我们提供最宝贵的意见!”
“是谁?哪一位名作家?”芝儿是不甘寂寞的。
“李颖哎!她来了!”导演匆忙迎向门口。
李颖芝地和思烈都变了脸色,是那个李颖吗?两年之间她变成了名作家?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门边,导演殷勤迎进来的女孩子纤细雅致,那张冷傲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好洒脱、好不经意的微笑,她不是李颖是谁?
“李颖来了,我来给你们介绍”导演大声说。
李颖大大方方,潇潇洒洒走到他们面前,看见他们也没有意外的表情,她的冷漠,她的傲然带来了一阵强大得难以抗拒的压力。
“嗨!芝儿,思烈,你们好!”她伸出右手。
即使泼辣、夸张如芝儿,也给她镇往了。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令她疑惑的是李颖的手怎么冰冷如斯?
“真想不到是你!”芝儿说得有些口吃。
李颖淡淡一笑,收回自己的右手又伸向思烈。
思烈似乎僵了般的站在那儿,本已郁结着的浓眉锁得更紧,他机械地伸出右手,只是轻轻一握他也震惊,平静自然的李颖的手不但冰冷,而且在轻颤,这表示什么?
李颖冷傲地牵扯一下微抖的唇角,一个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微笑,那抹遗世独立的孤傲思烈的心已缩成一团。回国之后最怕见到的人,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毫无防备之下遇到了,而且在这种难堪的场合中他惭愧得想去死,却又会死得绝不甘心,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怎么没听你提起呢?”导演疑惑地望着李颖。“原来你们是朋友!”
“我和芝儿是老同学,”李颖对胖导演没有笑容。“和思烈也是老朋友,我并不知道你请了他们!”
“芝儿将是这部新片的女主角,”导演叫:“我几经辛苦才找到她,李颖,你看她是否合适?”
李颖微微歪着头,这是她沉思的动作她的老动作,她一点也没有改变,变的只是周遭的一切,只是周遭的一切。
“应该是合适的,”李颖慢慢说,很自信,涸葡定的。“尤其是发型,和我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是美国最流行的‘佛罗娜,佛赛,美杰’式的!”
“你是说charlie’sangel那个金发女主角?”芝儿嚷起来:“她是我的偶像!”
“不要让别人做你的偶像,”李颖笑。“芝儿,你就快成为别人的偶像了!”
“是吗?啊!是吗?”芝儿笑得眉飞色舞,她梦想成名,和美国的佛罗娜一样红,似乎,她的机会已到手。
“李颖认为合适我就放心大半,”导演很是讨好。“这样吧,反正摄影师来了,不如先拍几张造型像,明天可以见报,让我们这部片子未拍先轰动,如何?”
“好主意,”芝儿跳起来,越众而出。“摆姿势是我的本行专长,在哪儿拍照呢?”
摄影师、打灯光的几个人都围了过去,导演也跟在一边指指点点,沙发的这角落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沉默对坐的李颖和思烈。
“见到你真的很意外,”他的声音低沉,真挚。“尤其在这种环境里!”
“是吗?”她不置可否地。“你答应芝儿拍戏?你可知道这部片子有暴露镜头?”
“她的事我管不着,”他厌恶地。“她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她有绝对的自由!”
“美国式的民主?”她淡淡地笑。
他冷漠深沉的眸子里光芒一闪,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已经分居了!”
李颖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她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压住了几乎冲到喉咙的“啊!”无论如何,她不能表示意见,更不能表现任何情绪。她要置身事外,尤其是在他们夫妇间。
“你不觉得意外?”他问。
“我该觉得意外吗?”她笑了。那漠然,那毫不经意,使他的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这结果是他自找的,一开始就注定了如此,她会意外吗?
“这些日子,你好吗?”他深深凝望她。
“很好!至少我成了名!”她耸耸肩。
“我不是指这些!”他再说。
“那是指什么?”她又笑了,很自嘲地。“哦!我没有结婚,有一些打不动我心的男朋友,就是这样!”
“可是因为你骄傲?”他问。声音里明显的有些其他的东西,好像关注。
“骄傲是女孩子的致命伤,”她看他一眼。“如果是缺点,我改不了,任谁也改变不了我!”
“你看来一点也没有变!”他轻轻叹息。“而我活在一串永无休止的噩梦里!”
“要不要我介绍个医生给你?”她是故意听不懂吧?“很不错的,叫潘少良!”
他无奈地摇摇头,突然站起来。
“请转告芝儿,我先走了。”他说:“如果有机会,我能约你喝杯茶吗?”
她微微一笑,移开视线,她没有说好或不好,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她还是像两年前一样,一模一样!
谁能了解她呢?一个孤傲、美丽的女孩子!
###
李颖苦苦思索两小时之后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推开空白的稿纸,扔开圆珠笔,把自己掷向那张厚软、舒适的安乐椅上,静静地躺着,不动也不出声。
写作原是一条孤寂的道路,没有人能帮忙,没有人能陪伴,必须在安静的环境里,用自己的手和笔把自己所思所想所感所触,一个字一个字写出采。这本是一份很好、很有意义的工作,喜欢和愿意献身这份工作的人虽然多,然而能长时间的固执着写下去的人却不多,毕竟不是人人能忍耐这条道路上的孤寂,除非是无可奈何又无可选择的,像李颖。
李颖并不真正那么狂热于写作,她也希望像一般年轻人一样去玩去闹去结交异性朋友,大多数的时候,她发觉在人多的热闹场合里,她往往更寂寞、更孤独,所有的人都与她格格不入。而且,她写第一本书就成名了,成名之后写与不写也仿佛身不由主,出版商追着她,读者欢迎她的作品,她自己也觉得不写可惜,于是,一本本印着李颖原著的小说就呈现在世人面前了。
最重要的,写作有时候能填补心中那份空虚、失落,和那段被践踏过却永远难忘的感情。
在写作的道路上,李颖一直是顺顺利利的,像今天这么苦思两小时而又写不出一个字的情形是绝无仅有的。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写不出文章来,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心乱,她完全不能平静了。
从再见到芝儿和思烈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能平静。外表看来,她是冷傲潇洒的,那是她用了长长两年的时间所造成的壳,她必须如此,她是个骄傲的女孩,痛苦和伤痕只给自己看到,绝不可能展示在人前,尤其是芝儿和思烈,她怎能在他们面前示弱呢?
其实,再见他们的那一刻她激动得厉害,她的手冰冷颤抖,她几乎控制不往自己他们可曾发现?芝儿或许不会,芝儿只热衷于当明星,名成利就,思烈他那呆怔和震惊代表了什么?唉!为什么又要见面呢?思烈那性格和完美如雕刻般的脸没有半丝改变,就连眼中阴冷难懂的光芒也依然,他变的是什么呢?周遭的一切?人生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曲折迂回呢?为什么不是直线的人生?对与错也一直这么走下去,永不要回头,永不
书房门轻响,听那敲门声必然是母亲。
“颖颖,有个朋友来了好久,你要见他吗?”母亲问。
“朋友?谁?”李颖从安乐椅上跳起采。他说过分居,他问过有机会可否请她喝杯茶,他会是他吗?
“姓潘,很有教养的男孩子,笑起来有一颗突出少许却很亲切、很稚气的犬齿。”母亲有敏锐的观察力!
“潘少良!”李颖跳起来的那股劲儿消失,不是他思烈。“他来做什么?”
“他没说,但耐性很好,坐了快三小时!”母亲笑。老人家总喜欢有教养,有耐性的年轻人。
李颖犹豫一下,用手指胡乱地抓两把头发,找出一条橡皮筋把齐肩直发束在脑后,这才慢慢走出来。她是任何衣饰、任何发型都好看的女孩子,看她一条旧牛仔裤,一件真丝唐装衫,那股洒脱劲儿真是无与伦比,还有那干干净净、精精致致的小脸儿,被束在脑后的头发更显出了倔强的性格。她不温良如美玉,也不光芒如钻石,她是她是什么呢?世界上难以找出更适合她的形容词,她就是她,一个美丽、倔强、精致又洒脱的女孩!
“潘少良医生,你有太多用不完的时间?”她笑,很明显地讽刺意味。“三个钟头,你起码可以看二十个病人!”
“有时候为一些值得的人浪费一点时间还是值得的!”他说。他的话永远得体。
“值得的人?”她耸耸肩。“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对于决定的事我绝不后悔!”他肯定地说。充满自信的眼光凝注在她脸上。
“好吧!”她不在意地坐在他对面。“等了三个钟头,你总有一点目的,是不是?”
“今天我休假,想约你出去吃一餐饭,你认为这是不是目的?”他聪明地反问。
“想约人出去吃一餐饭就想到我?就不惜劳师动众的上阳明山,吃完还得送我回采,这个算盘打不响!”半开玩笑地说。她从来不想和少良认真。
“这表示你不反对,是吗?”他很会利用机会。
“人总要吃饭,我也不例外,”她淡漠地。“并不是说握圆珠笔写稿的人都该吃墨水!”
潘少民笑了,又露出那颗看来亲切的犬齿。
“和你谈话实在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他说。
“很好!你提醒我以后可以像律师一样收谈话费,”李颖拍拍手。“这该是最好的无本生意!”
“女作家也谈钱?”少良感兴趣地。
“你以为女作家是怪物?是超人?为什么不谈钱?我写文章赚稿费,赚版税,这全是钱,没有钱就不动笔,我铜臭气重,因为我是食人间烟火的人,和任何人一样,你别以为冠上女作家三个字的人会有什么特别!”她尖锐地说。
“我说错了,我道歉,”他马上改变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走吧!”她站起采,拍拍旧牛仔裤。“和你这样的医生出去,我自然不必带钱的,是吗?”
少良微微一笑,就这么伴着不换衣服,也不化妆,比普通人打扮得更随便的李颖走出去。少良是有眼光也懂得欣赏,李颖这种女孩子是不需衣饰和化妆的,她本身的气质、修养和风度就像一粒光华内蕴的明珠,在任何地方、任何场合都能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
他带她到仁爱路四段的信陵。
“信陵?”李颖颇为意外。这儿都是影视圈子的人,这儿是爱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这儿是想钓中国女人的无聊洋人爱来的地方,少良是个外科医生。
“好不好?”少良一边走下地下室楼梯,一边问。“我没来过,听很多人提起,来见识见识!”
李颖也不出声,被侍者接待在餐厅里。
“你来过吗?”他问。他的眼睛里隐有笑意,一个眼睛会笑的医生,和他思烈的阴冷截然不同哎!怎么又想起思烈呢?
“来过几次,和电影圈的人!”她淡淡地说。
“我见报上说叶芝儿要拍片了,是你的原著改编!”他突然说。
李颖忍不住皱眉,这个潘少良可记牢了叶芝儿这名字。
“不知道,我说过卖出去的小说版权就一律不认账,不理,与我再无关系!”她说得有点冷峻。
“但报上说女主角是你认为很满意的!”少良不放松。
“你对芝儿有兴趣?”她的笑容已极为勉强。“是不是想要我介绍?”
“不我总觉得你和叶芝儿之间必定有些什么,”少良微笑摇头。“每次提起她,你就很不自然!”
“你认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李颖沉下脸,声音也变得冷硬。“同性恋?”
“不好吧!我们换个题目。”他终于知难而退,他有什么资格追问这么多呢?好奇和关心都不是好理由。“下午几个钟头都在书房写稿?”
“关在书房里可以做好多事,不一定是写稿!”她的语气有永不妥协的意味。“下午我在发呆!”
“发呆!”他叫起来。“你在里面发呆而我在外面苦等?”
“很不公平,很划不来,是吧?”她嫣然一笑。“最好下次别再来,李颖是个不容易接近的怪物!”
少良凝望着她,长长久久不移动视线。
“我有一对专透视人心的眼睛,你信吗?”他说。他实在是有耐性而且有恒心,他该会成功的,会吗?
“可惜我根本没有心!”她笑。很针锋相对地。
“你的心呢?”他感兴趣地。很少有这样的女孩,尤其现在台湾女多男少,女孩子都很想抓往一个可托付终身的对象,李颖却拒人于干里之外。
“一根草会有心吗?”她摇摇头。
“你的心和感情全投入了文章?”他在猜。
“自作聪明,写作并非我的全部,而且我不狂热,我随时随地预备放下笔!”
“随时随地?”他咀嚼着这几个字。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找到一件比写作更值得我去做的工作!”她马上说。她不容许他误会她的意思。
“什么工作比写作更值得你去做?”他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说。
“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坦率地说。
“能不能做个比喻,像结婚?”他在试探。
“不能!”她断然否认。“我所指的另一件事不是结婚,我不是适合结婚的那一类型女孩!”
“很时髦的话,不是适合结婚的女孩!”他也笑了,笑得非常特别。
她了解他话中的不以为然,却毫不在意,无论如何,潘少良和她之间没有关系,她不可能因为同吃了一餐饭,相聚了几小时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平日休假时间怎么过?”她问。很平淡的话题。
“游泳啦,打网球啦,或者看一点书,我是个很有规律的人!”他说。
“我不会忘掉你是医生!”她说。
侍者送来汤,他们开始慢慢地吃。周遭的气氛很好,餐桌上相对的两人却并不十分融洽。
然后,侍者送来第一道冷盘,李颖拿起刀又唔!有些什么不对,她发觉不知哪儿射来的视线长长久久停在她脸上,是什么人?来免太放肆了,当她是什么人呢?那种在“信陵”摆着摊子,一钓就上手的九流明星?
她皱紧了眉头,用冷漠傲然的视线静静搜索着,她才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故意要出他洋相。
在连着钢琴的酒吧上,她看见一个人,一件黑色长袖t恤,一条白长裤,衬托出一身鲜明的阴冷对比,她心中一颤,谁有那样无与伦比的性格和气息?再往上看,她遇见了那对会令她的心碎成片片,消失在天涯海角的眼睛。他韦思烈怎么也在这儿?
她勉强挤出一个令自己发抖的微笑,思烈对她扬一扬手中酒杯,竟竟对着她走过来了。
“嗨!”他站在她面前,那深如海、冷如冰却又似乎蛮有感情与真诚的眼睛就停在她脸上。
“嗨!”她脸色平静如恒,谁能知道她心中波涛汹涌?
诧异的是少良,他抬起愕然的脸,望望李颖又望望思烈,这两个人互相只“嗨”了一声的人,为什么竟有那样惊心动魄的眼光?他们之间的心灵沟通难道根本已不需话语?
然后,思烈的眼光掠过少良,他涸葡定地说:
“你一定是潘少良医生了,”他的记忆力真惊人,李颖只提过一次的名字。“我是韦思烈!”
“请坐!”少良礼貌地站起采。他十分欣赏这种气概,这种气质的男孩子,但是他能感觉到从思烈身上发出来的强大压力。
思烈看一眼没有特殊表情的李颖,坐了下来。
“李颖提起过你,”思烈解释着。“刚才见到你,第一个印象就是你是医生,很直觉的!”
少良也看李颖,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思烈面前提自己,李颖却是平静自然地微笑,他看不出个所以然。
“一定是我身上有葯水味!”他半开玩笑。“韦先生”
“我在教书!”思烈马上说。他的声音低沉引人,和他充满男性魅力的外型配合得十分完美。
“教书?”少良意外极了。这种外型,这种气质,这样的风度,教书?
“思烈是台大电机系的客座教授!”李颖轻描淡写地说:“他当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教书的!”
少良释然地笑了。另一个疑问又在心中浮起来,这韦思烈和李颖之间有什么关系?看他们的神情奥妙,这关系一定相当特殊。
“思烈的太太是我的同学!”李颖似乎看透了少良的思想。“我们以前就很熟!”
“哦”少良反而意外了。只是同学的丈夫?为什么那互相凝视的眼光那样不同凡响?“太太没来?”
思烈微微牵扯一下嘴角,他这男人中的男人,连笑起来也是那么与众不同。
“这种场合,我喜欢一个人来!”他说。
李颖眼光闪一闪,却是没出声。他既不提芝儿,她自然也不多事,人家夫妻分不分居也与她无关。
“如果我猜得不错,尊夫人是叶芝儿!”少良敏感得惊人,他已经联想到了。
“你认识她?”思烈皱皱眉。无论谁提起芝儿的名字都令他厌烦。
“在电视上见过一次!”少良看李颖,她只漠然地望着桌上的杯子。“印象很深刻!”
思烈冷漠自嘲地笑一笑,不再说下去。
侍者又为他们换上一道菜,是腓力牛排,拿上来时还吱吱作响,一阵阵蒜香味扑鼻而来。
李颖先用刀子开始切牛排,从思烈坐下来之后,她就极少出声,神态也更冷傲。少良很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有着些什么呢?思烈也不再说话,难道任这场面僵下去?然而他又该说些什么话才好?才得体?
突然,少良裤腰处的遥控电话“哔哔”响起来,思烈的眼光移过来,李颖也抬起头,都很意外。
“抱歉,我去打个电话!”少良放下刀叉。
他一离开,桌子边只剩下思烈和李颖,总是这样的,从开始认识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们从末特意约会或安排见面,然而往往有许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惜的是虽然有机会单独相处,却没有心灵相通。
“潘少良很好!”思烈说。他的嗓子是天生低沉的。
“他只是个医生!”李颖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吃牛排。
“我们总是在意外的场合、意外的地方和时间碰到!”他凝望着她。
“这儿并不怎么适合一个大学客座教授来!”她不看他,仍继续吃牛排。“电影圈的,电视界的,三山五岳道上的人马,台北市的花花公子,想钓中国妞儿的无聊洋人,你能习惯这气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象中的正经!”他说。
“我想象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没有想象过,直觉的,大学教授不适合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钓妞儿的?”他问。阴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诚,她怎能相信他的话?钓妞儿?天都塌下来了。
“这儿的九流明星不对你的品位。”她笑。
“她们不及芝儿的一只小手指!”思烈正待说话,满脸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来。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开刀的一个病人有了不寻常的反应,医院要我马上回去,”少良望着李颖。“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你回医院吧!”李颖大方地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韦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送李颖回去?”少良情急地。“她家太僻静,我不放心!”
“可以!”思烈看李颖一眼,黑眸中光芒耀眼。
“谢谢!”少良和思烈握一握手,转向李颖说:“我再给你电话哦,我已付了这儿的账,再见!”
不是戏剧化,人生中谁没有几次巧合?偶然?
###
李颖明知思烈在那儿,却是低着头一直吃完整块牛排为止。思烈要替少良送她回家,她怎能不紧张?这紧张又怎能被他看见?
“芝儿的戏开镜了!”她用纸巾抹抹嘴角,抬起头。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冷峻厌烦地。
“抱歉!”她耸耸肩,随手取下束头的橡皮筋,任直发垂在肩上。
“和男朋友出来”他大概想说她装束随便,终于没有说出来。“最近有什么新作?”
“正在苦恼中!”她摇摇头。“有了大概的故事轮廓,塑造不出男主角的形象!”
“哦?这是很困难的吗?”他问。
“看情绪而定,有时容易有时难,”她淡漠地笑。“要看我的情绪好坏!”
“现在情绪低落?”他凝视她。
“只是懒!”她痹篇了他的视线。
“是个怎样的故事?用什么书名?”他再问。
她很意外,忽然会对一本文艺小说感兴趣?他绝不是看小说的人。
“故事老实说并不完全成熟,我会随时改变情节,”她考虑着。“书名也还没想到!”
他为自己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
“为什么不写一本关于你自己的小说?”他问得突然。”我?”她心中重重一震,神色也变了。“我没有故事,过去的二十四年都像一本流水账,不值得写!”
“那么我呢?我和叶芝儿?”他再问。
她的心又乱又紧张,还有丝模糊的喜悦,还有丝说不出的惆伥。写他和叶芝儿?那那
“自然还牵涉到一些人,”他又说,很真挚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坦白地把这两三年的感受告诉你,我相信会是很好的题材!”
“我考虑!”她长长地吸一口气,把自己从纷乱中拔出来。如果她聪明,如果她理智,她不该再和他聊下去,她不该再跟他见面,她不该再哎!她能自拔吗?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我想回家!”
“回家好吧!”看见她已站起采,他只能点头。“我的车在外面,我送你!”
“如果不方便,不必客气,计程车很多!”她非常地不安,她深知绝不能再卷进这漩涡。
“晚上我多半没事!”他跟在她后面走上楼梯。
仁爱路上的夜是静谧的,美丽的,她却无心欣赏,她满心只是逃开、痹篇的念头。
上了他小小的“保时捷”跑车,她那总是冷傲的精致胜上浮现了一抹奇异的红色,他从后照镜中望见了,只是一眼,他眼中似冰封的阴冷中透出了一丝温柔。
“以前的事我很后悔!”他低沉地说。
她心中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几乎想夺门而出她忍住了,她不愿在他面前表示任何情绪,永不!
她是那么高傲的女孩!
“是吗?”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淡漠。“生命中,谁都有几件值得后悔的事,这原是人生!”
“我也抱歉!”他看她一眼,汽车如箭般射出去。
抱歉又能怎样?只不过替串缀着欢笑与泪的生命加一分惆怅,添一分沧桑。这抱歉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