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来,“都走到永州了,你再来阻止我,会不会太迟了?”
傅九衢缄默不语。
辛夷猜得不错,从岳州出来他没有再逼辛夷回去,便是想让她自己打退堂鼓。
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了行军之苦?
他诚心想要练一练辛夷。
可惜又下不得重手,好歹让她坐着马车,而不是一路骑马颠簸,到头来,看不下去的人,还是他自己。
“十一……”
傅九衢仿佛忍耐着什么情绪一般,缓缓地吐口气,声音变得温和而柔软。
“是我错了,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九哥,你快看——”辛夷突然出声打断他,伸长脖子从他的肩膀看出去,将帘子撩开一角。
因为酷热,车窗本就是敞开的,帘子微微一掀,就能看清外面官道上的一切。
烈阳笼罩的天幕下,一丝风都没有。
永州地界好似旱了许久,空气里散发着草木被炙烤得带点燥热的味道。没有缠绵的风,没有多情的雨,没有抽穗的稻子和茂盛的庄稼,更没有丰收的味道,只有干旱肆虐的田野和枯涸的河岸……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官道两侧,三不五时便有挑着担子牵着老牛拖家带口满身大汗默默行路的农人……
他们目光里充满了迷茫。
好似不知道去往何方,路在何处。
但没有人拦车救助。
他们对这种彰显权贵的马车有着天然的畏惧。
默默地看,默默地走。
一切仿佛静止。
若不是马车颠簸间无意撩开了帘子,辛夷甚至都发现不了他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辛夷下意识地念出这句话,发现傅九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才想到身在皇室,在权贵窝里长大的傅九衢未必能懂得平民生活的滋味儿,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在诋毁他的皇舅舅。
辛夷抿了抿唇,“不知道这些人往哪里去?”
“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今年南边大旱,田地无收,又逢侬智高入侵,百姓缺粮少水,饥荒难渡,不得不举家流亡……”
傅九衢眉平目淡,声音不乏幽凉。
“十一说得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不是她自己说的……
辛夷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又无法举例那位尚未出生的诗人,尴尬地道:“九哥能体谅民生多艰,那是百姓的福气。回头你往京中传递军情的时候,或许可以向朝廷说上一二?”
傅九衢道:“侬智高没打过来时,官府会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可眼下……”
他摇头。
这几个月,侬智高攻城略地,多地守将闻风丧胆,弃城而逃。宋廷已经先后派出了广南西路陈署,广南东西路安抚使杨畋,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等等率兵镇压,均以失败告终。
侬智高屡战屡胜,气焰甚高,而百姓没了活路,又不敢指望朝廷,只能拖家带口去逃荒。
“这场仗,必须胜。大胜、快胜!”
辛夷看着车窗外的情形,掌心不由握紧。
“会的。一定会的。”
不等傅九衢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声,是一个背着孩子的小妇人。
她将孩子解下来,搂在怀里,不停用手指碰着孩子的小脸儿,没有求助,也没有喊救命,只是那么无助地,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孩子,偶尔压抑地哭泣几声……那淌下来的水渍,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而行走的路人,没有一个停下来,甚至都没有人侧目。
他们好像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没有力量再去同情同类的痛苦。
不争不抗,只为活命。
辛夷心中忽然大痛,一把揪住了傅九衢的衣裳。
“九哥……”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清洌入耳,就像是烈日下突然洒下的甘霖,让麻木行走的路人纷纷驻足望来。
一双双眼……
那是一双双怎样的眼?
辛夷搜刮脑海,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这天地间的悲凉。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那个小妇人挂着眼泪的脸抬了起来,她和众人一样,也看到了辛夷,看到她那张从华贵马车里望出来的,充满悲悯和同情的脸,一颗心长出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