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本想只带杏圆和桃玉入宫,但绿萼奉了高明楼的命令,死活要跟着她,辛夷便随她,将桃玉留了下来。
因为辛夷眼睛不好,入宫后便换了一副肩舆,两个小黄门抬着往会宁殿去。
一路上辛夷咳嗽不断,招来杨怀敏嫌弃地皱眉,路上遇到的内侍也纷纷驻足路边观看指点。
快到会宁殿的时候,恰好碰到腆着肚子的周忆柳和福康公主从御花园散步回来。
周忆柳见福康公主迎面就走,一把拉住她站在路边。
“周娘子?”福康公主不解地看她,“一个番国女子,你让她做什么?”
周忆柳托着肚子,盈盈带笑,“阿依玛姑娘是去给张贵妃瞧病的。还是贵妃的身子紧要,让他们先过去。”
福康公主不悦地撇嘴,小声地嘟哝。
“你怀着皇嗣呢,这宫中哪一个有你尊贵?你就是性子软,太过良善,怪不得人人都敢欺你。”
辛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肩舆过去时听到杨怀敏问安,这才做出刚刚发现她们的样子,双手死死攥着肩舆两侧,一副紧张惶惑的模样。
心里却是一声冷笑。
杨怀敏来驿馆里传她时,说的是“陪贵妃说说话”,但周忆柳让路做好人的时候却脱口而出“给贵妃瞧病”……
辛夷空洞的眼睛循着周忆柳的方向转过去,微微一笑。
福康公主年纪小,性子烂漫天真,看到辛夷木头似的笑容,不由轻哼一声。
“到底是小国来的,看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没见过世面,就这样还能给贵妃治病?”
周忆柳轻轻摇了下头:“这个我就不知情了。我是听官家说起,贵妃这两日身子不大好,说只有这个大理来回的小娘子能治她的顽疾……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吧。”
“哼!她就是故意在父皇面前闹腾,争你的宠。你还总是替她说话……”
“大公主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好啦好啦,知道啦,你要为肚子里的小皇子积福嘛。我们走,昨日从樊楼吃的那个梅子露好似比上次的浓稠一些,更易醉人。”
“大公主喜欢就好。”
福康公主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突然一红,又挽着周忆柳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脸色。
“我后来喝多了……没有胡言乱语犯什么糊涂吧?”
“没有,大公主可乖巧了呢……”
两个人边走边笑,咬着耳朵说话,看上去极是亲热。
宫女离他们都有一段距离,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反向而行的辛夷自然更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不过她不需要听见什么。
从长公主过寿辰的日子来推算,张贵妃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死期将至。
今年是仁宗朝至和元年,用不了多久,大宋子民就会收到官府讣告,赵官家最心爱的妃子张氏殁了,享年三十一岁。
在大多时候,《汴京赋》还是尊重历史的。张雪亦生有三女,无一例外早夭,病死的原因也和历史一样,一笔带过。死后同样圣宠不断,赵祯不仅在曹皇后活着的情况下追封张氏为皇后,还为她上谥号,立别庙。
就连赵祯死后,他的永昭陵里,陪葬的除了曹皇后,另一个就是张皇后。
由此可见,赵祯对张雪亦的感情有多深。
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唆使张贵妃叫她来问诊的人,只能说其心可诛。
如果张贵妃死在她的手上,赵祯一颗“痴心”无处安放,怒火找不到人发泄,那她会有好下场么?
~
会宁殿。
张雪亦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头发披散,一身寝衣皱巴巴的像拧过头的咸菜,露在外面的肌肤苍白如纸,如同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厉鬼,看上去憔悴,一双眼睛却格外地亮。
她盯着那一盏油灯,眼神许久不转。
大宫女蒙柠来劝她两次洗漱更衣了,张雪亦却不肯动弹。
她在等。
等待她生命的救赎。
她不想耗费任何一点精气神在无谓的事情上,她所有的力气,都要用来等待。
等待那个叫张小娘子的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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