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辽东都司的重镇辽阳城,是整个辽东的心脏。
从东北方群山之中奔出的太子河,流经辽阳城东,又西向绕辽阳城北、城西,之后再流向南方,这使得辽阳城外的沿河一带,所见之处均是大片平坦而肥沃的土地,这为辽阳城聚居的人口,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辽阳城城墙环城二十里,足可称为辽东第一大城,城内城外数十万人口,远比沈阳大得多,那努尔哈赤的老巢赫图阿拉,尚不及辽阳城的一半。辽阳城内商贾云集,百业具兴,辽东一带的大户世家,倒多数居住在城内,再加上又是都司衙门驻地,巡抚、经略、总兵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官员的大宅别院,都让辽阳城成为最为富裕的大城。
这等地方,焉能逃得过抢劫成瘾的努尔哈赤的眼睛?
如今努尔哈赤缺的东西很多,所谓八旗兵精锐,历来出去抢劫,都要扒下所掳人口的衣服,无论好坏,一律带回去由努尔哈赤分配。一来,是因努尔哈赤自与明朝开战以后,这贸易的通道,便就此断绝,虽然也有类似佟家一类的商人暗中往来,但毕竟无法满足数十万女真人口所需。
再要说的便是,努尔哈赤颁布的律令,有些特别。这或许与努尔哈赤等人被大明称为“野人”有关。
所有的缴获物,人口,牛羊、布匹等等,努尔哈赤名义上是尽量分给八旗,这八旗其实也是他自己家人,但尽管这样,却不允许这些得到分配的人,不管是自己儿子,还是那些为其立下战功的武官,将这些“赏赐”转赠他人。更有甚者,连划分给功臣、将领的人口、山林。也不允许随意处置。稍有不对,便采取罚没的手段,将这些东西又收回另赐给旁人。这私有财产的处置,却完全不像是属于自己。
这些只是说明努尔哈赤对财物的需求程度。打下沈阳,算是填饱了一次肚子,可尽在眼前辽阳。却是肥得流油,且明军又一次惨败,连增援沈阳的明军也是一击而溃,这自然更增长了连胜的心思。是故在沈阳将一众缴获分配之后,只留下少许兵马驻守沈阳,便带着大军直奔辽阳。
十八日八旗兵住在虎皮驿,十九日午时,便抵达太子河,而河对岸。已能遥望辽阳城。
辽阳城内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早已心急如焚,急躁不安。在努尔哈赤率八旗兵未到之前,便命令姜弼、侯世禄、朱万良等统兵在辽阳西北武靖门方向,以太子河为屏,结阵驻守,试图将努尔哈赤地八旗兵马拦在太子河对岸,或者趁八旗兵渡河时予以杀伤。同时,城内则以袁应泰袁大人新建的虎旅军为主,率满城兵民守城。但辽阳城环城二十里,袁大人即便昼夜督促。这城墙之上也是显得稀疏,无奈之余,这辽阳战守,都指望城外能够一战而胜,将努尔哈赤的八旗赶回去。
但这文官掌兵,多是想当然的部署,大道理上是说的通,可战场上瞬间千变万化,又怎能不随机应变。自古有名的大将,可不是全靠运筹帷幄,这战场机变才是决胜根本。
西北武靖门地数万大军结阵而待。紧张地等待厮杀地那一刻到来。但努尔哈赤地游骑哨探可一向先敌一步。这回同样不例外。努尔哈赤率八旗没有走距辽阳最近地西北方向过河。而是绕行远路。在辽阳城东地太子河段。从容渡河。
八旗兵队尾尚未完全过河。辽阳城内已知敌情。袁应泰当即先命自瑷阳一带调回地刘光柞地青州兵击敌。随后。令总兵官李秉诚、朱万良、侯世禄、梁仲善、姜弼、周世禄等将官所统领地近五万兵。在辽阳城西五里结阵为三大营。进攻努尔哈赤渡河之兵。
青州兵不过长得身材高大。看起来倒也有几分虎虎生气。但刚与努尔哈赤地八旗一部接触。旋即溃败。兵将俱都奔向辽阳城西。试图回到己方大营求生。这样。辽阳城西列阵以待地明军三大营。便与努尔哈赤直接相对。
最初努尔哈赤先遣一队举着黄旗地骑兵冲击明军大营。若是再如青州兵那般一触而溃。自然要省事很多。但这回明军可未露出怯意。立时枪炮齐放。硝烟滚滚。黄旗兵马当即被击退。
努尔哈赤随即再派出四贝勒皇太极地白旗人马。再加上红旗、蓝旗、青旗三队。分别冲击明军大营。这一回。八旗兵队伍中。居然也有火器燃放声。与明军对抗。看来。沈阳一带地降兵也夹在其中。双方便在硝烟弥漫之中搅在一起。相互拼杀。其中总兵官朱万良、姜弼等人。因驰援沈阳不力。被袁应泰责以立功自赎。此时毫无退路。奋力杀敌。死于乱军之中。
此时努尔哈赤又施展惯用战术。令蓝旗骑兵绕行明军大营后部。前后夹击。明军当即大败。这数万人除了死在战场上地。大部分都向南撤退。努尔哈赤紧追不舍。他当然不希望这数万明军退回城去。那将给随后地攻城带来更大地阻碍。
努尔哈赤令四贝勒皇太极的白旗为先锋,率大军随后跟进,一直紧紧缠着明军大部,一直追杀出六十里,到鞍山一带,才将这数万明军彻底击溃,四散分逃。努尔哈赤派出小股骑兵追杀散兵,自己带着八旗大军再次返回辽阳城。此时已是三月二十日夜,当晚,努尔哈赤便驻扎在辽阳城外。
此刻,辽阳城上的袁应泰不知作何想法,白日里初见明军大营前努尔哈赤的黄旗被击退,袁应泰袁大人还击掌喝彩,心里想着这继续打下去,定能击败努尔哈赤的八旗大军,而那样的话,这辽阳城不就安稳无险了。可惜,近五万装备精良地明军转眼间便被八旗击溃,看着渐渐远去的明军大部,袁应泰连出城驰援的心思都不敢动。他知道,城外那五万大军是自己手里算得上最为精锐的人马。那都抵不住,再将城里这部分人马带出去,也不顶用,若是努尔哈赤趁机攻城,岂不是顾此失彼,哪头都没占着?
此时袁应泰已然后悔。早知道这些调集到一处的兵马仍然不能野战,还不如就在城内防守,至少凭借城墙以及城外数道壕沟,也能杀伤不少八旗兵马,如今这四万多人马一去,城内便少了近一半的兵力,又如何守住这方圆二十里的城墙?孤注一掷地想法,再次萌生。
当晚,袁应泰亲自巡视城墙。与辽东巡按张铨一起,议定分守东西两部,并亲临虎旅军。激励那些新近招募的、还算骁勇地士卒。辽阳城内早已人心惶惶,城外的枪炮声大作之时,这城内便没多少人认为辽阳能保住,而枪炮声渐渐远去,更是心里冰凉一片。好在努尔哈赤没有立即攻城,这一夜,几乎全城的人都未曾入眠。
辽阳城内的一些大户,因早已派人与努尔哈赤地探子们联络上,尤其是李永芳降后。算是汉人在努尔哈赤阵营中的代表,这接触自然少不了,此时这些大户们,已经在身边准备了剃头的工具,随时迎接辽阳城的新主人。
努尔哈赤在辽阳城内布下的暗探们,四下散布着剃头不杀地传言,让心神不定而又无处逃生地人,也纷纷开始准备剃头。袁大人大概没想到,正在他准备与辽阳城共存亡的一刻。他所护守地百姓之中,已经让他地决心变得毫无意义。
这晚,苏翎设在辽阳城内的哨探们,总数约有近三百人,除了钟维泽等数十人是千山堡直接派出的外,其余地,都是用重金收买下的人手,其中还包括一部分胡德昌的商铺人手。这些人早已接到密令,在城内各处住宅的隐秘处挖掘地窖。妥善掩饰。并存下饮水、干粮,连解决排泄物的木桶等物。都已做好详尽周全的安排。
赵毅成已交代过钟维泽,让其好生带着这些不管是因什么而跟随苏翎的人,地窖只是避免在城破的那一段时间被乱兵所杀,只要城内安稳下来,便可出来寻机而动。甚至,赵毅成特意强调苏翎交代下来的,若是实在无法保全,允许他们主动剃发假意归顺,再寻机逃回。到时,苏翎仍将重赏其人。
这般周全细密地呵护,让这些暗伏辽阳城的人,不说感恩不尽,却也自心中生出依靠的感觉。乱世之中,若朝廷靠不住,便只有倒象任何能帮助其生存的人,没有苏翎,便只有努尔哈赤。
十九日夜,钟维泽已将哨探们一一交待,只等城破的消息传来,便立即隐藏起来,不待召唤,不许露出丝毫动静。而钟维泽自己,自带着几名最为亲信的属下,与袁应泰袁大人的亲随何丹旭,取得联系。
苏翎曾许诺过,给予何丹旭安全保证,如今虽对逃出辽阳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如今这番布置,却至少可以保得暂时的姓名。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让钟维泽等哨探,对苏翎深信不疑。
何丹旭跟随袁大人不停地在辽阳城内奔走,城上城下好一番奔波,直累地腿脚酸麻,才回到经略大人的行辕,休息片刻。这一趟走下来,不说袁大人,单何丹旭对守城便不抱希望,望着城外努尔哈赤大营的灯火连城一片,怕不是也有十万之数,这腿脚,十分艰难地才保持着没有颤抖的地步。
听后院的守门人告知有人求见,何丹旭顿时一振,手脚麻利地奔出门去,强忍着才没有小步奔跑。
待望见隐在行辕后院偏门处的钟维泽,何丹旭顿时生出几分希望,有些迫切地将钟维泽领进后院,待守门人离去,再三四顾,见并无旁人在场,这才紧张的问道:“如何?”
钟维泽低声说到:“都安排妥了。到了那一刻,你只管跟我走。”
何丹旭尽管将信将疑,不知面前这人有何办法能在这被围的铁桶一般的城内保全自己地性命,但毕竟有人关注,这心还是略略放松。何丹旭已不止一次从袁大人地话里,表情,甚至喃喃自语中,猜出袁大人是想与城共存亡。做到辽东经略这个官职,生死已然不由已,甚至也不由敌人做主。一败之下的主官。就算逃得这城,回到朝廷,也是个捉拿下狱地结果。那前任经略杨镐不是如此么?袁应泰也曾鄙视过杨镐的轻易进兵,但如今他自己也是一败涂地,丢城失地,也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
这样看来。这位官位骤升的文官,反倒不如何丹旭这样一个小人物,能自由为自己盘算。乱世之中,一切都不能以平日的高低贵贱去衡量。
“我怎么寻你?”何丹旭寻思片刻,低声问道。
“不用寻,”钟维泽不断打量着四周,说道:“你给我们弄几身虎旅军地穿戴,由现在起,我们就跟着你。”
何丹旭细细想了想。点头说到:“好,我这就去办。”
虎旅军的杂事,自然不会由袁大人事事过问。不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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