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里

    　　（上）

    采访了一天，满身的疲惫。回到飞扬为我租住的小屋，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所有的喧嚣与我无关，满屋的寂静。家里的窗帘整日整夜闭着难得让阳光洒进来，一如我与飞扬不见阳光的爱情。将采访包随意往沙发上一扔，整个身子便蜷进了沙发。很喜欢这样的姿势，特安全的感觉。习惯在不开灯的夜晚，独享那份难得的静谧。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想。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只是微阖眼假寐，放松紧张的神经。屋里很安静，只听到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走的声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动，和桌面磨擦的响声格外剌耳。懒洋洋地伸过手，刚接听，一个女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如突来的暴雨劈头盖脸砸来。

    夏芊芊！你这个狐狸精以后离飞扬远点！然后听到重重的挂机声。那凶巴巴的语气似乎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我拿着手机懵了。她怎么知道我叫夏芊芊？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揣测如此恨我的女人定是飞扬的老婆了。

    心倏地变得很空。十年了，我做了飞扬的情人已有十年。她终于还是知道了。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隐密。飞扬在家的时候我从不打他电话或其他什么方式的联系，即便是偶尔的感冒风寒需要人在身边照顾的时候。飞扬也从不在我这过夜，无论多晚，也无论我有多不舍。为此飞扬心存感激和愧疚的矛盾心理。他常常温柔地吻着我说，老婆，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会好好偿还。心里的那份委屈在他叫我“老婆”后消失殆尽。女人就是这么傻，再多的苦与怨也抵不住男人的甜言蜜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此时飞扬的家里定是硝烟弥漫了。会不会是昨日醉酒时不小心叫了我的名字？我点燃一支烟，娴熟地夹在中指。打火机的光映在墙上，鬼魅的影子。没有人知道我抽烟，包括飞扬。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这东西了。可能是感知什么叫孤独的时候迷上的吧。当我想他的时候，我就把他当做我手里的烟，与之最亲密的接触，将其吸进肺腑，吸进灵魂。心里的慌乱在烟雾中渐渐平静。今晚飞扬不会来了，我掐灭了烟头，屋里空气有些浑浊，拿出茉莉香型的清新剂胡乱洒了几下。飞扬说我就像是茉莉花，素洁、清新、一缕淡淡的香令人沉醉。多年来我一直惯用茉莉香型的香水，只是因为他喜欢。明天会是怎么样，不去想。在浴缸里泡了会，然后，上床睡觉。

    半夜，从寒意中醒来。盖在身上的被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飞扬常笑我睡觉不安分。重新换了个姿势，将裸露的双臂放进被窝。飞扬不在的时候我必须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尽管我努力想让自己睡得安稳些，却是徒劳。床上到处是飞扬的气息，很多个失眠的夜晚，必须借助他留下的气息熬过漫漫长夜。

    遇上飞扬是我命里的劫，注定逃不过。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分到电视台实习，第一次的采访对象就是飞扬。台里开办了一个新栏目——名人。被采访的对象自然都是在商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或是对社会有突出贡献的英雄。飞扬是因为捐款资助失学儿童而被媒体关注。见到飞扬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夏芊芊今生完了，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常让我迷离，我迷他举手投足的男人味，高雅的气质，还有他骨子里的善心。飞扬同样也爱上了我。

    采访后，飞扬请我吃了饭，晚上我们去了宾馆。我不是滥情的女子，飞扬也不是花心的男子。只是因为爱上了便做了与爱有关的事。在幸福与疼痛中，雪白的床单上那朵殷红的花耀眼夺目，标志着我少女生涯的结束。那年我22岁，飞扬40岁。那时使君有妇，罗敷无夫。

    那次采访后，因为那篇专访的后续追踪报道，采访地点安排在他家。记者必须用心去捕捉一些更能真实表露对其人生有影响的细节。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家，他老婆不在。在拍摄的间隙我随意看了他的卧室。粉红的双人床，粉红的床罩，粉红的枕头，粉红的落地窗帘，粉红的墙，那温馨浪漫的色彩直逼我眼，心里堵得发慌。飞扬从背后抱住了我，我轻轻挣脱开了，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我不想在这不属于我的地方与另一个女人的气息混和在一起。

    飞扬为我租了一间房。在这个城市，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飞扬是我的全部。飞扬每次和我在一起都很兴奋，比我想像中的中年男子精力要充沛得多。他疯狂地撞击着我，不停地叫我老婆。

    老婆你真美，老婆我爱你。在那样曼妙的体验中，我异常地兴奋，用我所有的热情迎合着他，让幸福的浪潮将我一次次漫卷。事后我会羞愧不已，觉得自己像个荡妇。

    飞扬，我也爱你，如果现在就这样死在你的怀里，我也无怨无悔飞扬说了声傻瓜用吻堵住了我的嘴。

    芊芊，你前世是白狐么？不然为什么让我如此神魂颠倒？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像个真正的男人。在缠绵后飞扬吻着我的耳垂说。

    那你定是前世与我有盟约后又负我的书生了，你前世欠我的，所以我今生来缠你啊。红色的壁灯发出暧昧的光，我温软的话语让飞扬激情膨胀，再次将我翻在他的身下不能走在阳光里，只能在这间屋里珍惜相守的时光。在一次次激情后一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萌芽，我有了飞扬的孩子，那是我们爱的结晶啊。我想即使飞扬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我也要把他（她）生下来。准备给飞扬一个惊喜。可是飞扬一碰我的身子，他就控制不住冲动，结果我小产了。当医生告知我以后不能生育时，飞扬满脸的歉疚。

    芊芊，对不起。我会好好爱你的。

    不忍看着心爱的男人难过，假装坚强，反过来安慰了他。

    飞扬，没有孩子不要紧，我还有你。隐忍的泪只能偷偷地流。

    很多次曾试图走出那个怪圈，可飞扬于我来说就像是上了瘾的毒药，戒不掉了。不断有同事给我介绍对象，我每次以各种理由婉言谢绝。没人知道我的心里装满了飞扬，无法再容下别人。在不明真相人眼里，我压根就是个变态的老处女。为了他，我不在乎别人在背后怎么指指点点。想起了那个叫三毛的女子说过的话：爱情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辛酸那么苦痛，只要还能握住它，到死还是不肯放弃，到死也是甘心。

    昨天是飞扬五十岁的生日。原本不打算去，可飞扬说在他值得庆贺的日子里不能少了我，我不去他会更郁闷。在酒宴上我见到了站在飞扬身边那个笑容可掬的女人。她看起来比飞扬要显老，和飞扬实在不配。我的心有点不平衡，为飞扬，也为我自己。我坐在一个比较偏的角落，飞扬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我除了偶尔抬起头和飞扬相视一笑，就只顾低头吃我面前的那盘菜。在宾朋满座的喧哗间，没人会注意我。飞扬在席间穿梭为客人敬酒，不一会便有点醉意了。我远远地望着，甚是担忧。不胜酒力的他终于醉趴下了，旁边的女人正手忙脚乱一会递纸巾一会泡浓茶，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一旁干着急。飞扬，好想能为你做点什么，哪怕现在陪在你身边好好看着你。可是我们相遇在错的时间，注定只能远远观望。我无法再待下去了，不等宴席完毕，一个人悄悄地中途离席。

    喧闹的街头，不时有牵手的情侣有说有笑相依儇的从我身边走过，充斥着我的眼我的神经。想回头看他们幸福的背影又怕心扯的生疼。茕茕孑立于街头，黯然神伤。我多么希望也能和飞扬携手走在阳光里！

    翌日，又去了乡下采访。很多时候我只有让自己累得精疲力竭才能暂缓对飞扬的思念。那个女人的电话让我忐忑。我请了假在家等飞扬。晚上飞扬来了，神色疑重。我有了不祥的预感，我没有象往日那样欢快地扑过去。他不说话也不笑，只是默默拥着我进入了浴室。十年来我们从没厌倦过彼此的身体，每一次真实地裸露，是彼此眼里怎么都看不厌的风景。在彼此欣赏的同时，感谢老天赐给我们这样完美的礼物。可现在却没有了以往的心情。互相擦洗过身子，飞扬把我抱上床。我发现飞扬的脖子上有几道指尖划过的伤痕，那几道伤痕是无声的警告，既让我心痛又愧疚。

    昨天醉酒后老婆翻了我的手机，百密总有一疏，一条你发的短信忘了删，留下了隐患。我想既然已明朗，也就没必要再遮掩。我提出了离婚。可她却以死相逼，并要挟说要告知年迈的父母、正在上大学的女儿、所有的朋友。要让我千夫所指，要让我无颜做人飞扬向我解释着。

    在这个小城里，飞扬也算得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得出，他怕了，想退缩了。我心里一阵绞痛。爱情总是难抵亲情，在世俗面前如此苍白。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想过要拆散他的家庭，要从另一个女人手中夺过飞扬。

    飞扬，今晚能为我留下来吗？让我完完整整拥有你一次。十年来，我第一次这样要求。

    他犹豫了片刻，用沉默表示了回答。

    我在心里对那个女人说，对不起了，借你的飞扬用一晚，过了今晚就还给你。

    过了今晚，飞扬不再属于我，过了今晚我和他即成陌路。我们关了手机，黑暗中紧紧地相拥。今晚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弥足珍贵，我们不敢合眼，怕一醒来即成天涯。飞扬破天荒第一次没有要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内心和我一样的痛。

    天明的时候，下起了雨，听着雨敲窗棂，仿若在为我们弹奏离别之曲，更是添了几份伤感。

    飞扬要走了。

    我为他整理领带，竭力使自己平静。我对自己说只不过在送别出远门的爱人。可我的手分明在抖。散原本是为了更好的聚，可于我们而言，散不是为了聚，散就是散了，永远的散了。飞扬紧紧抱着我，像是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突然他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芊芊，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等你。

    飞扬，如果真有来生，我宁愿不再遇到你。

    芊芊，对不起，祝福你。

    我背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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