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身子怎样?可别大意,身上还有一个呢。”
周氏道:“也是风寒,一会儿顺便请大夫去瞧瞧。”
落尘道:“娘,我替您过去看看二嫂吧。”
静霞忙道:“我陪四嫂过去。”
泵嫂两人到箫竹林时,大夫正诊完脉,随手写了两张方子,一张驱寒一张安胎。
一冷一热来回两次,落尘觉得喉咙更痒了,身上又一阵发冷,她强忍着不咳,文秀要起身,被她按下,道:“二嫂躺着吧。”
文秀反手拉住她的手惊道:“怎么这么烫?”
静霞上前摸了摸,又抚她额头,叫道:“好烫,四嫂,你莫不是也生病了吧。”
“没事!”落尘笑道,忍不住咳了出来。
“果真?”静平忙道:“将大夫叫回来瞧瞧。”
“不用,也是风寒,烦劳二哥照二嫂驱寒的方子再抓一贴葯就行了。”
“那怎么成?”
“成的,成的。我自小身体就好,喝一贴葯准成。姨奶奶刚歇了,凝妹妹那边还悬着,别再添乱了。”
静平见她坚持,只有依了。
静霞道:“四嫂人真好,总是先替别人想。”
落尘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哪有?这还不是麻烦二哥二嫂了?”又叮嘱静霞道:“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尤其是娘,不然又要乱一阵。”
静霞送落尘回去。落尘喝过葯躺下,赶静霞回去。静霞道:“我明儿来看你。”
“你一早先去菊园看看。我怕是赶不过去的。”
夜里杜鹃一直守着,出了些薄汗,落尘觉得身子虚,精神却好多了。落尘问:“凝小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杜鹃气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管别人。”
“是你去还是我去?”落尘拿眼瞅着她。杜鹃没法子,跺脚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谁也不用去,”静霞人到声也到“凝姐姐退烧了,四嫂就别折腾自个了。”
“退了就好,”落尘躺回床上“姨奶奶呢?一早也去了?”
“没,早派人过去让姨奶奶放心,二婶娘一早去了,四哥、五哥陪了一宿,刚才我走时二哥也去了。你身子可大好了?葯吃了没有?”
“吃了,现在精神好很多,躺躺就没事了。”
杜鹃有意无意地问:“姨奶奶好像偏疼凝姑娘得很。”
静霞道:“姨奶奶是亲奶奶的陪嫁丫头。亲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后来爷爷又与青楼女子生了三叔父,惟独姨奶奶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凝姐姐的娘。姑母本是许给四嫂的爹爹,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姑母认识了一个船商,姑母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与那船商走了。”落尘微点头,这件事她也听说过,正因如此,她与静康才延续了这个婚约。静霞继续道:“七年之后,顾家人将昏迷的凝姐姐带回,说他们全家遇上海难,姑父姑母不知去向,只在一块木板上发现了凝姐姐。她的样子与姑母幼时一般无二,姨奶奶疼如心肝,爷爷虽气姑母一意孤行,但毕竟是惟一的女儿,如今听说他们横死,直道“报应,报应”便将外孙女留下。凝姐姐因在海上漂泊多日,伤了身体,此后便体弱多病,始终不见健朗。”
“原来如此。”
这时,静平敲门进来,问候两句,说是刚看过凝儿,顺路来看她,问要不要再抓付葯。落尘谢过,让杜鹃送出去。杜鹃回来,满脸的不高兴,嘀咕:“自己的丈夫陪着别人,反要别人的丈夫来问候自己。”
静霞尴尬地笑道:“四哥想是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静康沉稳的脚步声渐进,推门进来,棉袍也未穿,只披了件裘皮斗篷。因一夜未睡,神情憔悴,头发零乱,下巴上青黑的一圈胡髭,眼中布满血丝。见静霞,只招呼一句:“你也在。”便取了桌上的皮布套要走。
静霞唤道:“四哥,你又到哪去?”
静康停步道:“凝儿急着看李先生的文章,我拿给她。”
“你累了一夜,休息吧,我帮你送去。”
“我不累,你说不明白。”他不再多说,跨步而去,没多看落尘一眼,也未发现她反常的天明之后还躺在床上,更忘了昨夜她还咳过两声。
“四哥,四哥。”静霞追了两步,见他不回头,转身歉意地望着落尘,落尘只微微一笑,分不出是认命还是漠然。静霞暗忖:难道四嫂真的不在乎吗?
真的不在乎么?落尘也自问,却只能回答自己:“在乎也枉然。”一千大洋换回来的妻子,安守本分便罢了。不去在乎,便没有感觉;一旦在乎了,那结果是自己承担不起的。
两三日工夫,落尘已完全好了,照例每天去给老太爷奉茶,每日到柳氏处坐上一会儿,只偶尔趁静康出门时去探望继凝,继凝已见起色,身子仍是弱,往往说不上一会儿话便要休息。这日落尘又过来,见继凝独自依在床头看稿子,见她进来,放下稿子要起身,落尘上前两步扶她道:“别起来,我坐坐就走。”
继凝坐直了身子道:“我最近好多了,起来动动也好。”
“还是注意点好。”落尘见她叹气,安慰道“养好身子,想做什么才可以做什么。今儿五弟怎么没陪你?”
“上学去了,四哥忙,三妹也上学。”她又叹气。
“凝妹妹虽没上学,学的也不少,李大钊先生的文章,有些学生还未读得到呢。”
继凝奇道:“四嫂也知道李大钊先生?”
“听静霞提起过。”
“噢!”继凝仿佛放心了似的,稍候又道“四嫂喜欢,可以拿去看。”
“我看这些个做什么?光是府里的账册就够我看了。”
继凝微微一笑,略带嘲弄。落尘不便说什么,便起身告辞。继凝客套两句,也不多留。落尘出来时见满园枯萎的菊梗在风雪中摇摆,细而不折,危而不倒,不由叹道:“这凝儿究竟是柔弱得坚韧还是坚韧得柔弱呢?”
静康未进自由居,便听“砰”一声,好像摔了什么东西,迎面一股浓郁的葯味。待进得门来,就见落尘将满地的碎瓦罐扫进一个雪坑里,杜鹃挥着个铁铲叨念:“将这葯罐子埋了,也将晦气埋了,让病啊痛的再不来找我家小姐。”
落尘笑道:“你快埋吧,那么多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病了?”静康一出声,吓了主仆俩人一跳。
落尘还未定神,杜鹃已嘴快地抢道:“姑爷一门心思都放在凝姑娘身上,眼里哪儿还有我家小姐?就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丈夫。”
“杜鹃!”落尘急忙出声制止,脸已经白了。
静康被杜鹃一通责怪,又想起凝儿发病那日确实听得落尘咳嗽,心中不免涌上愧疚。不管怎样,她也是他的妻子,娶进来一个大活人,比不得摆件物什,可以不闻不问。
他垂头不语,取饼杜鹃手中的铁铲,动手埋那碎瓦罐。杜鹃小心翼翼地蹭到落尘身边,悄声问道:“小姐,姑爷他他怎么了?”
落尘使个眼色让杜鹃先离开,自己在旁边陪着,等静康埋完了,才凑上前谨慎地道:“杜鹃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知深浅,你不要生气。”
静康放下铁铲道:“我的样子像在生气么?”
落尘偷偷抬眼看他的表情,诚实地道:“我看不出来。”
静康有些哭笑不得,她那样子,仿佛他是个一不高兴就会打老婆的丈夫,提防得紧。他轻叹一声,拍拍手上的尘土道:“回房去吧,你的衣服也脏了。”
他迈步先走,见落尘还在原地,疑惑道:“你还在那儿做什么?”
落尘仔细看他一眼,认真地问:“你真的没怪杜鹃?”
“呵,”静康苦笑道“从你进门至今,我好像没有苛责过你们,为什么怕我怕得什么似的?何况,小丫头嘴上虽没轻重,说的却是实话。我”他突然住了口,再叹一声“别说这些了,还是帮我找件衣服换换,晚上我还要出去。”
“噢,好。”落尘急忙进房。
静康望着她的背影,甩了甩头。他刚刚想要向她道歉,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启口。也许潜意识里,他也像许多男人有着身为丈夫的优越感,拉不下脸向妻子道歉。如果落尘骄横跋扈或者嗔怪抱怨,他反而不屑理她,偏偏她安安静静,无怨无求,倒令他的愧疚感更深了。
换好衣服出门前,静康抛下一句:“今后有什么不舒服就找大夫来看,不要闷声不响。”
落尘直到他走远,才回过神来。他在关心她么?还是怕她有什么闪失难以向长辈们交待?唉!既然他选择漠视她,就干脆漠视到底,何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害她迷惑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