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这辆马车来得大突兀了。
所有的眼睛都焕发着兴奋的光芒,每一颗心都在腾腾地跳个不停,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只有一个人这时仍然一无所知。
苍头老吴。
葫芦已经滚下他的膝盖,滚得很远,只有一个空葫芦才会演得那么远。
能装三斤酒的葫芦,忽然变成一个空葫芦,它的主人居然没有像它一样滚在地上,已经算是很不容易的了。
车帘掀开,一位装饰人时的少妇缓缓走出车厢。
罗芳!
人群中显然无人认识这位来自长安的万花总管。
但有些人的眼光已经发了直。
苍头老吴马上成了羡慕的对象,因为一只白玉般的手,正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每个人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只手要是搭在自己肩上该多好!
但老吴却连眼皮也没睁一下。
不过,他总算还没有忘记伸出他的手,每次当他伸出手来,就有一块号牌塞在他的手上,他干的这份差使,并不一定要用眼睛。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接着号牌。
他接到的是块银子。
一锭银子。
老吴和银子没有仇恨,所以银子跟号牌一样有效,这镀银子马上就进了他的口袋。
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都看得出这个老家伙是倚酒三分醉,藉醇装马虎,但老吴一点也不在乎众人的笑声。
他的眼皮始终没有睁开过。
为银子装马虎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天底下这种事到处都有。
他只是一个看门人,很多事轮不着他来讲究。
今天来练武的小伙子,一共十六个。
十六个分成四批,一批四人,轮流下场,当其中一批走下场子时,其余的人便在一旁观看。
这是一种很负责任的教授方法。
因为场子里的人数少,教授的人才能看清每个人的动作是否正确,才能指出错误,加以纠正。
练武是种很吃力的活动。
一下场子,便得流汗。
不是流一天二天,也不是流三个月五个月,而是需要长年不断的流,一流便是十年八年。
“不要怕流汗,你现在汗流得比别人多,将来血就会比别人流得少。”
这是丁副馆主开馆第一天说的话。
话不多,但很重要。
每个设馆投徒的人,都该在传授武功之前,先传授这一段话,每一个习武的人,也应该时时刻刻记牢这一段话。
场子里的四个小伙子,很快地打完一套太祖长拳,每个人脸上都在冒着汗珠,每张面孔都闪着愉悦的光辉,因为他们已从丁副馆主的神色上看出他们的汗没有白流。
就在这时候,他们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好,以及几下稀稀落落的掌声。
十六个小伙子都愣住了。
小丁慢慢转身。
罗芳带着满脸笑容,向那片如茵草地走过去,小丁呆了一下,露出意外之色道:“罗大姐?”
罗芳听了笑道:“怎么样,想不到我会来?”
小丁转过身去,向那些小伙子挥挥手,十六个小伙子挤挤眼睛,扮个鬼脸,一哄而散,有几个已经走出老远,还在偷偷回头张望。这些小伙子有的已经十七八岁,有些事已经瞒不住他们了。
罗芳直到那些小伙子都走光了,才又笑着道:“申馆主呢?”
突听有人接口道:“在这里!”
罗芳一抬头,便看到她要找的人,正从阁楼那边走了过来。
申无害脸上没有笑容。
他上上下下将罗芳打量了好几眼,就好像以前从没有见过面似的,然后这才抬起头来,冷冷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罗芳仍然微笑着,隔了很久很久,才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起初我以为你们两个是为了躲赌债,才忽然不见了人影子,后来经过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你们从不进赌场”
小丁接口道:“我们离开长安,只因为那边物价太贵,生活不易。”
这当然是鬼话,但罗芳并没有加以反驳。
她笑着瞅了小丁一眼道:“就算你们想来洛阳定居,在人情上来说,临走之前,也该告诉我罗大姐一声才对。”
小丁带着歉意道:“是的,我们这次走得实在太匆促。”
罗芳也瞅了他一眼道:“匆促得连告诉自己女人一声的时间也没有?”
小丁道:“我们正打算去把她们接过来。”
罗芳道:“用不着你接,她已经来了,如今就住在及第客栈里。”
小丁道:“申大嫂来了没有?”
罗芳转眼叹了口气道:“这就要问你们这位申大哥了。”
她忽又转向申无害道:“罗燕是不是已经跟你来了洛阳?”
申无害道:“没有。”
罗芳道:“那么罗燕去了哪里?”
申无害道:“不知道。”
罗芳道:“你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申无害道:“你是她的亲姐姐,连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又怎会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芳望着他,没有开口,似乎在观察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申无害冷冷接着道:“所以你应该清楚,你今天实在不应该到这里来。”
罗芳仍然没有开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又隔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地转向小丁道:
“你什么时候去客栈里把红红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