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久雨初晴,阳光普照,大地一片灿烂。
灿烂的阳光照盖邙山灵帝陵寝,照着灵后那片浅谷,也照着谷地上那片古林。
林阴深处,邙山二鬼坐在茅屋前面一块平放的大石上。
初夏午后的阳光从树缝间射下来,令人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两兄弟分别一手抓着一只香喷喷的烤兔腿,一手握着一把小酒壶,一口酒,一口肉,游哉游哉,恰然自得其乐。
忽然间,两名猎人装束的青年自山坡上飞奔而下,转眼来到茅屋前。
一名褐衣青年惊呼道:“这里有人。”
另一名蓝衣青年道:“北邙深山中有人居住,倒是一大奇闻。”
褐衣青年道:“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一定是奇人。”
蓝衣青年道:“不是奇人,就一定是怪人。”
褐衣青年道:“菩萨保佑,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是人就好,只怕不是人。”
蓝衣青年道:“人有人样子,我们再走过去一点,看看就知道了。”
邙山二鬼心里很不高兴。
这里是他们的小洞天,除了少数几位有身份的雇主,他们一向讨厌陌生人随便闯进来。
看到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会打从心底涌起一股被侵犯的感觉。
只要两兄弟有了这种感觉,那些于无意中踏进禁地的人,便只有一个下场。
喂鹰!
他们隐居深山中,除了女人和酒,几乎没有任何娱乐。
所以,以人肉喂鹰,便渐渐成了他们的娱乐项目之一。
当他们将人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抛向天空,眼看着那些兀鹰以优美的姿势一掠而过,以快得无法觉察的动作攫走向块时,他们认为那是天底下最最刺激的一种享受。
两兄弟一看到这两名青年人,立即就想起那些整天盘旋在邙山天空的兀鹰已很久没有喂过了。
常大道:“两位小兄弟辛苦了,过来这边坐坐。”
常二道:“如果两位想喝一杯,我们还可以去替两位弄点酒菜来。”
褐衣青年道:“谢谢两位好意,我们没有时间。”
蓝衣青年道:“我们正在追赶一只受伤的兔子。”
常大道:“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看见什么兔子。”
常二道:“连兔毛也没有看到一根。”
常大道:“要有,那一定是老鹰抓去了。”
常二道:“不错,老鹰最喜欢吃兔子。””
常大朝常二偷偷的挤了一眼,道:“这儿的老鹰最喜欢肥壮的小兔崽子,而且食量大得惊人,通常一只还吃不饱。”
常二会意地道:“如果一次有两只,也就差不多了。”
两名年轻猎人好像一点也没有觉察到邙山二鬼话中隐藏的杀机。
褐衣青年朝向蓝衣青年道:“刚才,你看清楚了没有?”
蓝衣青年手一指道:“好像进了那排小茅屋。”
褐衣青年道:“我们进去搜查一下。”
常大道:“那是我们兄弟住的地方。”
褐衣青年道:“我们只是进去找兔子。”
常二道:“不可以。”
蓝衣青年道:“为什么不可以?”
常二道:“我们兄弟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蓝衣青年生气道:“我们兄弟要找兔子,谁也不能说不可以。”
常大道:“我们兄弟说不可以,就算有八百只兔子跑进去,你们也只能干瞪眼,自认霉气。”
褐衣青年眨眨眼皮,忽然道:“不妙,我们可能惹下大祸了。”
蓝衣青年道:“惹什么大祸?”
褐衣青年道:“这对兄弟很像是传说中的‘邙山二杰’。”
蓝衣青年也好像吃了一惊道:“不错,普通人头不会大得这么难看。”
褐衣青年道:“这种人物我们可惹不起。”
蓝衣青年道:“现在怎么办?”
常二望着常大道:“听两个小家伙的口气,我们两兄弟的名气好像还不小。”
常大道:“只可惜他们没有说好话,他们说我们的头大得难看。”
常二道:“这种不懂事的娃儿们,只要教训教训,就会变好学乖了。”
常大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我们教训一个人时,总是下手太重。”
常二也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们也总是看不到一个人变好学乖以后是什么样子。”
常大道:“实在遗憾。”
常二道:“遗憾之至。”
两个青年人计议了一下,忽然双双走去常氏兄弟面前。
褐衣青年道:“适才言语冒犯,我们兄弟愿意向二位赔罪。”
常大道:“怎么赂罪法?”
褐衣青年道:“我们兄弟保证以后决定没有人再喊二位的外号大头鬼。”
常二道:“我们已很久没听过这种带孩子气的话了。”
蓝衣青年道:“我们说的是老实话。”
常二道:“我们也很久没听过老实话了。再说几句来听听怎么样?”
蓝衣青年道:“我们如此保证的意思也就是说,虽然有人一时改不过口来,两位也一定听不到。”
他又加了一句道:“除非老鹰转告你们。”
常二道:“这话什么意思?”
蓝衣青年道:“这意思就是说我们也会以人肉喂鹰,说不定比你们喂得更精彩。”
常二勃然大怒,整个身子突然像球一般弹了起来。
大石原就高出地面六七尺,如今他一跳五尺多,等于是从顶空丈许处,朝蓝衣青年当头扑下。
常大也于同一瞬间,采取了同一动作。
这对兄弟武功虽不出色,拳脚方面的劲道,还是相当惊人的,如果遇上身手不如他们的角色,这一招饿鹰搏免,照样会叫挡之者头顶开花,红白送溅。
但是,就像他们两兄弟刚才的风凉话一样“实在遗憾”而又“遗憾之至”两名青年“猎人”的武功比他们实在高得太多太多了。
而他们两兄弟,也就只是起手跃身跳起时,威风了那么一下子。
等他们从空中落下来后,几乎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由一副神气活现的大头鬼,变成两块上好的喂鹰材料。
宫瑶的侦察完全正确。
黑屋中那张大床底下,果然有条秘道,直通灵帝陵寝。
北邙历代帝王的陵寝,原就以灵帝陵寝最具规模,如今再经过一番整修布置,更富丽堂皇得有如一座地下宫殿。
令人惊奇的事,他们在这座地下官殿里,竟然先后发现了八名不同省籍的妙龄娇娃。
她们有的是被拐出来的,有的是抢来的,有的则是以金钱买来的;由于长久生活在这里不见天日的地腹中,她们的感情显然都有点麻木。
这八名女郎,有一共同之处,便是个个身材都长得健壮而高大。
邙山二鬼除头大之外,身高均不满五尺,像这种近似侏儒的男人,会对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女人发生兴趣,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丁谷告诉他们,常氏兄弟作恶多端,已为仇家所杀,然后一人分给他们一包银子,叫他们立即各返原籍,另谋生计。
遣走这批可怜的女人,他们重新搜查这座秘窟。
更令人骇异的是,他们居然在另一间坚固的密室中,找到了几乎可以重建一座洛阳城的财宝。
这批财宝中,除了珠宝珍珠不算,光是随时可以兑现的银票,就高达五十万两之多。
这真是个多得可怕的令人咋舌的数目。
战公子叹了口气道:“只看这笔财富,就不难想像这对兄弟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了。
丁谷道:“他们这种惊人的‘成绩’,我看罗老头恐怕都要自叹不如。”
战公子忽然道:“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很多本来办不通的事,现在都可以分头进行了。”
丁谷道:“你说的这很多事,我可以猜到其中的一件。”
战公子道:“哪一件?”
丁谷道:“收买某一个人的人头。”
战公子道:“哪一个人?”
丁谷道:“一个也许会阻碍我们计划进行的人。”
战公子点头道:“不错,你猜对了。以后如果还有人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一定一拳打扁他的鼻子!”
丁谷道:“以前有人说过这种话?”
战公子道:”有。”
丁谷道:“说这种话的人多不多?”
战公子道:“不多。”
丁谷道:“不多是多少?”
战公子道:“一个。”
丁谷道:“谁?”
战公子道:“本公子!”
秘道封死了,一切回复原状,两人带上柴门,退出黑屋。
丁谷已准备离去。
战公子忽然道:“慢一点,我们还少做了一件事情。”
丁谷道:“少做了什么事情?”
战公子笑而不答,探手人怀摸索,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截包着牛皮纸的炭笔。
他在黑屋柴门上,故意以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下一行字:“谢谢吉公子厚赐!”
丁谷不禁鼓掌道:“这一手又绝又妙,要得!”
战公子道:“届时交易不成,那位吉公子来找二鬼算账,如果看到这一行字,不气得吐血才怪。”
丁谷笑道:“以后若是有人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也一定会一拳打扁他的鼻子。”
(二)
花酒堂结果并没有依照黑刀帮的要求交出凶手。
黑刀帮也以行动表明他们的恐吓并非虚张声势。
天黑以后,花酒堂两名换班的庄丁走出来,发现两名该交班的伙伴,人仍倚在门框上,身子已短了七八寸。
门前石阶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两颗脑袋。
两颗脑袋中间竖夹着一块纸板,上写:“如不交出凶手,这就是榜样。”
当天晚上。
金记赌坊。
坊中灯火辉煌,人潮熙攘,热闹一如往昔。
一个人喜欢赌博,虽然不是一种绝症,但要想完全根治,希望恐怕也不太多。
这是人类后天性的悲剧之源。
也是罪恶之源。
无论多聪明的人嗜赌者多半不笨只要一踩进了这片泥沼,就会不知不觉的越陷越深,直到灭顶为止。
那天十八金鹰帮赌坊寻仇,虽然给一干赌徒带来一场惊吓,但事后并未对金记赌坊的营业发生多大影响。
而灰鼠帮为了要重整营业,却趁此机会,在设施上作了很大的改进。
他们首先将免费供应酒菜,品质升高。
白酒改成陈年黄酒,小菜由两三样增加到七八样。
而其中最使人称道的一项改进是由当庄的“正堂”看庄的“二爷”到巡场的“镖丁”一律彻头彻尾的精选了一批新人。
这批新人个个衣着整齐,相貌方正,待人谦躬有札,遇上小纠纷,均能处处忍让,一切以不伤和气为前提。
这是关洛道上,任何一家赌坊,以往从未见过的新气象。
由灰鼠帮失遭变故,于损兵折将之余,依然能做这种大幅度的调配看来,这个新兴帮派的兵员之足以及人才之盛,实令人无法不刮目相看。
战公子今晚又来了。
两名赌坊管事立即上前含笑恭迎。
他们当然认识这位走进来的公子哥儿是何许人,当然也还记得这位哥儿上次不友好的行为,但他们却装得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战公子一出现,无论正在当庄的是谁,当然都得退避三舍。
可是,今晚的战公子,竟好像也换了个人似的。
他居然很客气的朝那位庄家摆摆手,笑着道:“不客气,不客气,大家继续玩,我先看看再说。”
说着,他果然就站在一旁观看。
只看不下注。
那庄家战战兢兢的推了两三副牌,见这位战公子果然言行如一,绝没有下冷注抄庄的意思,紧张的心情才慢慢缓和下来。
金记赌坊,只是招牌上有个金字,赌坊本身并不是黄金建成的,战公子金戈姓名上的那个金字,才真的闪耀着黄金般的耀耀光芒。
扯破脸皮讲武力,他们并不在乎开罪这位战公子,但如果在赌台上斗财力,敢肯定他们这座金记赌坊绝不会是这位战公子的敌手。
这位战公子今晚只作壁上观,也无异同时说明了另一件事。
他今晚绝不是找麻烦来的。
这样一来,场子里的几名管事,招待得也就更殷勤了。
一会儿端瓜子,一会儿端茶点,后来更有人去后院以红漆盘子送上一壶“醉八仙”不仅酒是中州第一名酿,就是那把小银壶,都精致得像件古董。
战公子坦然承受。
茶来喝茶。
酒来喝酒。
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接受这种招待,是否过分了些?
看完几副牌,战公子缓缓转身离开赌台。
他走了几步,转向身边那名青年管事道:“兄台贵姓?”
那管事道:“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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