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国家最相似的地方就是监狱,因为只有这里,才会剥夺人的一切自由和阳光,而没有自由和阳光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在第十八号囚房里,锁着一个健硕英俊的男子,华丽的衣饰已被剥去,双臂分别被左右的铁环固定着,一头黑发垂在胸前——这黑发,在艾尼高大陆上如此罕见,让斐迪南一下就想起了一个人。
“凤翼。”斐迪南喊着他的名字“你好象并不害怕。”
那被锁的男子抬起头,回应了他一个微笑:“是的。”
“可是”斐迪南略一皱眉,还是问道:“难道你也不难过?你的主子和下人恐怕都把你当成叛徒。”
凤翼勉强转动了一下身子,舒了口气:“总有了解我的人吧至少我救下的那些兄弟们,他们绝不会怀疑我叛国。”
这样的独立独行和安静从容,正是斐迪南喜欢的那一路,他微微点头“是的至少还有了解你的人。”
凤翼探视着他:“殿下你呢?还有了解你的人吗?恐怕你比我要痛苦的多吧。我至少心安理得地呆在科纳多的大牢里。”
犀利的话语一下刺痛了斐迪南的心,好锐利的一双眼睛,他脸色苍白,还是点头道:“是的我确实很痛苦。你怎么知道?”
凤翼哈哈一笑:“你如果真的要杀他,恐怕早就动手了;你如果真的防范米夏,是绝对不会带着他去和我们王子公主决斗的——以他们的力量,你如果带了一个不放心的人,只怕是找死。”
斐迪南看着他,居然有了丝凄凉——不是么?居然是这个素昧平生的戴莫斯将领一语道破了他心底的迷津。
“好锐利的一双眼睛!”斐迪南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胡里安如果有你这样的脑子,我恐怕也不敢对戴莫斯动手了。”
忽然,翻腕“和平之剑”在手,斐迪南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是不杀了你,将来岂不是要多个对手?”
凤翼这回连看也懒得看他。
“你真的不怕死?”剑尖递上了他的咽喉,将凤翼的脸斜斜地抵向一边。
凤翼竭力转脸,避开喉头窒息的剑锋,声音却还是温和从容,带着男人中难得的清澈:“你如果真的想杀我,我又躲不开;你如果不想杀我,我又何必被你耍弄?”
“好好”一连串的“如果”让斐迪南也不禁为之喝彩,他剑尖一挑,铁链应声而断,厉声喝道:“凤翼,我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了!来人,给他一把剑。”
立即有人送上了一把宝剑,凤翼揉了揉麻木酸痛的手腕,目光变得凝重:“请!”
他知道斐迪南是决不会先行动手,立即抢先攻上,剑尖平中带险,剑锋斜晃,直取斐迪南上三路。
这一剑使的四平八稳,正是大家交手的路数。
斐迪南也尽去狂傲之气,全力应战。手里的一把剑洒出漫天剑影,身形随剑,剑气环身,几乎无懈可击。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间交手已经一十八式。
凤翼左足微踏,身形一矮,剑身从下斜挑而上,这一剑使的又急又狠,几乎没有斐迪南还手的余地。
斐迪南剑式不变,只是平平向下一压,手里的“和平之剑”顺着剑脊就势划下。随着这一划,又是一个变招,剑走斜锋,端端向上一挑——他这一挑,已经到了凤翼的心口,精妙之处远非适才的一挑可以比拟。凤翼无奈之下只好撒手扔剑,只是斐迪南剑法实在太快,还没有来得及闪避,已被他的剑身平平拍在胸口,向后便倒。
凤翼刚想转身,斐迪南右腿斜钩,踢在他胸口上,人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斐迪南跟上一步,剑尖又一次抵在他的胸口。
“殿下果然好功夫。”凤翼低头不语“佩服。”
斐迪南不理会他的夸奖,只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你?”
凤翼摇头。
“如果你刚才向我左臂攻出一剑,恐怕现在已经没有命在了。”斐迪南轻叹。
适才交手,凤翼一眼看出斐迪南左臂不甚灵活,是老大的一个软肋,但从始至终,攻击的都是他的右路。
凤翼看了看他,嘴角一点点上浮“殿下,无论如何,承蒙你给我一次公平交手的机会。凤翼自然会正大光明地打上一场,输给斐迪南王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微微扬着头,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健康而满蕴活力,一双深而亮的眼睛毫无惧意,坦荡地直视斐迪南。
斐迪南忍不住脱口而出:“凤翼,跟着我吧!将来的天下,必定有你的一份子。你不过是个少将”
凤翼慢慢站起身来,低头道:“多谢殿下的赏识只不过”他第二次扬起了眼睛,奔放豪迈“只不过,我是个戴莫斯人。”
他一步步走到铁制的刑柱前,伸开了双臂。
斐迪南早就知道他的性子,若是平时,他也决不会出口劝降,只是这一回真的动了爱才之心。只得挥了挥手,手下人奔上来重新锁住了凤翼。
斐迪南又叹了口气,忽然道:“你答应我不逃走,我免了你的刑具。”
凤翼摇头:“若是有逃走的机会,我一定会走。不然,与叛国何异?”
果然是个够坦荡的男人,斐迪南心中更加重了一分惺惺之情。他知道再说也是无异,向外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你的剑法,得到过胡里安的指点?”
凤翼点头。
斐迪南接口道:“你的路子和胡里安完全不是一路,一味追求狠重,反而失了轻灵。刚才那一剑,你斜挑难免力道不够,但若是改为直刺,我就很难躲过了。”
凤翼听到这几句话,心头一动,若不是被镣铐锁着,只怕就要手舞足蹈重新练过。
斐迪南看着他:“你知道我生平第一次落败是哪一次?”
凤翼疑惑道:“是我们王子?”
斐迪南冷笑:“胡里安的力量确实比我大,但是生死相博,讲究的不光是力道,还有随敌应变的灵巧。就凭他,虽然我赢不了他,他也未必胜的了我。”
看着凤翼迷惘的样子,斐迪南仰天大笑,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哭腔,他半转过身子,惨笑道:“我告诉你,第一个打败我的,就是我的弟弟,科纳多的小王子,米夏”
凤翼没有说话,或许他知道,这个男人他无法安慰、也不能安慰。斐迪南笑声一收,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个,你以为是让你看我笑话的么?凤翼你的武学天赋极高,但是并不适合战士剑法的套路。米夏他博采众家之长,阳刚阴柔往往可以融于一炉,剑法驳杂,出手时却能自成一家你自己想想我的话,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说完之后,他再也不看凤翼一眼,扬长而去。
科纳多的政局在无声无息中变化着,斐迪南王子终于掌握了全部的权力,成为了帝国真正的统帅。他以二十八岁的年纪,渐渐显露出一个野心家和政治家的雄才大略,科纳多的军队在默默地变得强大,而那些对他持有异议的人,也在悄无声息中转变了自己的看法——至于那些仍然想着兵变的人,早就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斐迪南王子,他的命令愈来愈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跟随他、拥护他、崇拜他的信徒也越来越多。毕竟艾尼高大陆并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地方,只有靠血和火才能征服。
他现在缺少的仅仅是一顶王冠,垂老的曼迪奈尔也屡次提出禅位于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凡是讲求效率的斐迪南独独在加冕一事上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吩咐手下全心全意照顾老王,延医诊治,颐养天年。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已经大张旗鼓地杀死了弟弟,举行兵变,居然又为米夏破土动工,建造了一处极其优美秀丽的王陵。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弟弟的墓碑前,喃喃自语个老半天——或许,这样的魔鬼也有人性发现的时候吧。
米夏王子的陵墓是绝对的禁地,只有斐迪南一个人可以进去。但是,却时常有侍卫看见他带着另一个年轻人出入,还时常从里面传出来刀剑交鸣的声音。
有一些心腹知道那个年轻人叫做凤翼,是戴莫斯的少将,他们一再劝说斐迪南不要养虎遗患,早早下手除去他。斐迪南却总是置之不理,凤翼的剑法一日千里的突飞猛进着,谁也不知道,斐迪南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知道,每次练完剑,斐迪南都要亲自看着侍卫们为凤翼带上镣铐,押送回牢房,而那个凤翼,似乎也从来没有抗拒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是秋天。科纳多的军队早已操练的兵强马壮,士兵们日日吵着远征戴莫斯,只是斐迪南还在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有一天,终于有戴莫斯的密谈回报,戴莫斯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兵变,斐迪南的脸上才终于挂上了他那招牌式的,沉稳而略带邪恶,冰冷而略带潇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