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怔怔的望着溪水,只要经过他的身旁,都会知道他在喃喃地说着话,但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个也是想当然的,如果别人听得清楚、而他又说得清楚,大家就不会叫他做白痴了。
不过白痴有时候也会说些清楚的话。
尤其是“鸟话”
“在沙州上盘旋的是燕子,沿溪逐食飞行的是环颈鸻,斑文鸟在稻田边的灌木丛啄虫,鸟鹙停在空旷的枯枝上,黑颈鹤隐居在偏僻荒凉的地方,鸬鹚要建巢于悬崖,黄鹡鸰走动于涧石间,蓝矾鹩蹲在屋脊上像人一样,每一只鸟都有它自己栖息的地方。”
他这样说,但没有人听得懂,不是很多人知道这么多鸟的名字,更很少人愿意知道这些鸟的习性。他们一向是打鸟、杀鸟、或把鸟关在笼子里,来表现豢养它的人有着对笼中物的生杀大权。
“黄脑袋翘尾巴唱个不停的是鹡鸰,下巴像个袋子的是鱼鹰,绿头鸭的头是翠色的,褐眼眶的是金眶鸻,燕鸥翅尖尾如剪,潜鸭头上像戴了顶流苏帽,黄肚皮红褐脚的是灰鹡鸰,身短飞速羽翼尖腹呈乳白色的是小雨燕,头上顶风冠的是鸊鷉,每—只鸟,都有它自己的本色。”
这更令大家听不懂了:鸟是鸟,人是人,鸟跟人有什么关系?为啥要花时间同心力去懂那么多鸟事?
“鸬鹚是潜水能手,也是吃鱼高手,一天数十条,不以为怪,下的蛋也有很浓的鱼腥味,它们就把啄来的鱼储藏在下巴的宽喉袋里,来饲喂它们的孩子,可是他们肚子里却装满了一大团一大团白色的虫!鸥鸟则很合群,只要有一头鸥鸟受伤,大伙儿就围绕着它,不肯离去,不肯让路,不时振翼空中哀鸣,不时俯冲下去,仿佛要把伤者救护出来,它们团结一起,以身体护着雏鸟,直至把敌人赶跑为止。斑头雁喜欢飞成一字或人字的往沙洲吃眼子菜,有一种每到北风起便千里往南越山渡海迁徙的红尾雀,头部常沾满了盘蠕的寄生虫。所以千万不要吃鸟,鸟跟你一样,也有人性”
这番话,大家更不懂了。
于是有人谑笑着问:
“鱼呢?鱼也有人性,咱们鱼虾牛羊全都不能吃,难道吃你不成?”
“鸟有人性?你呢?你没人性,你是白痴!”
“可惜你没有翅膀,否则就是一只活脱脱的鸟,不是人!”众人调笑、嬉笑、轰笑。
白痴依然喃喃的说着话。
说着反正说得清不清楚都没人想要听清楚的话。
——一小部分的人,倒是较少捕鸟吃鸟了,那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是听白痴曾说:鸟的身上有虫!
这一日,白痴又在溪边,拿着根枯枝,在喃喃自语。看他说话的神情,很奇异,仿佛就对着七八十位知音在说话。
不过,在他面前,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群忙碌的擦沙燕,时盘旋,时翱翔,时振翅,时啁啾,远处的沙岸上,一只通体艳红的朱鹂,正展示它丰明的羽翼,跳着啄着,在沙滩上印下一排交互的爪迹,然后飞去烟水浩渺处,高云上,正有一黑点沉浮,那是孤单的红隼。
他的眼神却似高空的红隼一般的孤独。
这时候,他背后出现了五个人,正以半环形向他逼来。
其中一个扬声道:“白痴,今回你可逃不了!”
白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四人面面相觑,另一人沉声道:“你别装聋作哑的了,跟我们回去!”
白痴仍似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怒道:“去你的,看你装什么蒜!”一抬腿,飞踢起一块鹅卵石,破空直取白痴的背门!
眼看那块劲石就要射在他背门上之际,白痴霍然回身,他手上的枯枝,刚好搁在胸前,那一块石子,就疾打在枯枝上。
“波”的—声,石碎成数块,飞射回五名来人身上。
那五人都不慌不忙。
一人衣袖—兜,把石片收入袖内。
一人双指—挟,已挟住石片。
一人用五节棍一格,把石片震飞。
一人一手抓住石片,把石片捏成粉末,自指掌间漏出。
另外一个人动也没动,石子已在他身前落了下去。
白痴看了一眼。
只看一眼。
他的眼神十分的灵,但又十分凄寂,就像一只离群的雁。
他已知道来敌武功高强。
他也知道来者是谁。
——都是索元礼座下的高手。
索府的总护院“雪地梅花虎”丁好饭。
索家的总团教“六丁开山手”郑搏一。
索元礼的“四大供奉”中的老四:“大泼风剑”赵荒煤。
“四大供奉”中排行第三的“大泼风刀”雷小可。
还有一个人。
白痴未能认得出来。
这人他没有见过。
可是刚才看他纹风不动的就把石子击落,白痴知道这人是高手。
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白痴知道这群人是为啥而来的。
——为了报仇。
(奇怪,人报仇,往往比报恩积极。)
(如果问人为什么要报仇呢?那一定是个白痴,因为“报仇”只是人类正常的反应和行为,就像一只狗咬了另一只狗一口,另一只狗一定反咬它一口一般;只不过,人不是狗,为何常要冷不防就咬他人一口呢?)
不久以前,就在老农江畔的小村庄,纳兰为了要救护白鸟、维护白痴,所以被小公子索优的手下三大高手:雷小可、丁好饭、郑搏一的伏袭,遇危时白痴突然出剑,先伤索优,再败雷小可,这件事,索优当然不会就此罢手。
(人活着为了要使自己活得更好,就不惜使对方活得更不好来让自己能够活得更好,所以活着就得斗争,要斗争当然要赢,要赢一定得不择手段。)
(不要问人为什么要不择手段的去斗争,因为人若不与命运争、不与环境争、不与大自然争、不与天争,根本就没有利爪尖牙能令自己活下去。)
——该来的,都来了
白痴在出手第一剑刺穿索公子手心时已知道事无善了。
——事无善了又如何?
——天下事有几件是能够善了的?其实尽是悲离,少有欢合。
——不但该来的已经来了,连不该来、未曾来过的都来了。
“大泼风剑”赵荒煤是一个。
那秃发矮子又是一个。
白痴也不害怕。他只漠然地道:“动手吧。”
四个人都想动手。
但在动手前都望向一个人。
秃子。
“你惹上麻烦了,”秃子平平和和地道:“你只有两条路:一是跟我们回去,索大人正是用人之际;二是跟我们动手,死在这里。”
白痴垂首。
他不是在沉思。
而是在说话。
在对着他手上的枯枝说话。
“有人说你只有枯或荣,其实你还可以有一个选择;”白痴对枯枝说话的神情,就似对他亲生的孩子说话一般“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秃头矮子却代“它”问了:“是什么?”
“别当树枝,”白痴眼里已绽放出刀光一般的锐芒“当剑。”
“当一把利剑。”他说“当剑就不怕枯荣,且可定人生死。”
他每个字都似镌在石碑上。
秃头矮子张开了咀巴,就像他的下巴脱了臼,使他合不拢似的,更令他的表情,看来有点土里土气的,可是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土:“剑的事情往往要用血来解决,”他反问:“你喜欢流血?”
白痴立即摇头:“可是在江湖上,如果不流别人的血,就得要流自己的血,那我宁可流别人的血。”
秃头矮子温和地笑道:“你果然不是白痴。”
白痴的眼睛不看枯枝了,只看向他,他对其他四人,像压根儿不当他们存在一般“你是麻烦还是舒星一?”
秃子笑道:“我姓麻,名烦。”
“遇上你,就麻烦了;”白痴似略吁了一口气“但总比遇上‘刀一出手,人鬼不留’的舒星一好。”
麻烦居然用舌去舐手掌,然后用手扳压压又疏又长的后发“遇上我也不好,很麻烦。”
“的确麻烦,我怕麻烦,”白痴又把目光集中在手中的枯枝上“可是它不怕。”
麻烦和气生财似的笑道:“很好,既然你不怕麻烦,麻烦就来了。”
这世上谁不怕麻烦?
不怕麻烦的人往往惹上麻烦,惹了麻烦的人就麻烦了。
可是就算你怕麻烦,麻烦也一样会来麻烦你。怕麻烦的人不见得就不麻烦。
麻烦给人找麻烦。
可是麻烦并没有亲自给人麻烦,他说了那一句话,四个人都拔出了兵器,围攻白痴,就他一个人没有动手。
就是他未动手,所以才更麻烦。
在宦官索天离帐下,有“四大供奉”舒星一排名第一,麻烦仅次于他。
雷小可又仅次于舒星一与麻烦。
赵荒煤更次于舒星一、麻烦和雷小可。
而今麻烦虽然未曾出手,但是赵荒煤和雷小可都出了手。
赵荒煤施的是“大泼风剑”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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