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正当当的江湖人,尤其是白道人物,最怕的是在官府落案,这会影响声誉,极不光彩。犯了案,今后只能在江湖上偷偷摸摸往来。
永旭最耽心的是绝笔生花利用官府出面的绝招“而最耽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目下的情势,他是进退两难,而且情势极为险恶,除非他乖乖随巡捕到衙门候审,不然落案是落定了。
北丐哈哈狂笑,打狗棍轻拂,笑说:“小兄弟,这件事与你无关,老要饭的专为你分忧而来。等我把这些狗腿子打个半死,每人折断一条狗腿,他们就神气不起来啦!”
大汉嘿嘿笑说:“你就算把咱们这些人都打死,仍然洗不脱姓周的罪名。一字人公门,九牛拔不出,原告在衙门里等候,姓周的到不到案”
永旭把心一横,一步步迫进说:“我姓周的大不了改个名,宰了你们再屠尽瑞桑庄的人。”
大汉打一冷战,惶然后退说:“今后你”“哈哈!我又怎么啦?天下间姓周的成千上万,官府到何处去捉神龙浪子周永旭?”
“你”
“等在下屠绝了瑞桑庄,你想会有何种结果?绝笔生花抢劫遍及大江南北,获财千万,虽然大部份赃物皆已脱手,但我敢保证他仍然保留有一些心爱的珍宝。届时官府派人善后,那些珍宝一露面,阁下,我神龙浪子便可还我清白,对不对?”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大汉硬着头皮说。
“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你都脱不了身,逃不脱刑责。”
“在下不是说过了吗?大不了改个名,我周永旭依然可以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反正在下并不在乎高望名誉。阁下,你是绝笔生花安置在衙门里的人?”
“在下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大汉装糊涂。
“绝笔生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大概是鬼迷心窍,不然就是出了难以控制的意外变故。竟然愚蠢得利用官府之力保护他了。他应该明白,用江湖规矩与在下周旋,他并没有多少损失,一经官府出面,他瑞桑庄算是注定了覆没的命运了。说了这半天,瑞桑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堪收拾的变故?”
路旁林子里一声长笑,踱出三个人。
领先那人青袍飘飘神采飞扬,一面举步走近一面说:“老弟台,他们不知道,也许在下可以猜出些少线素,但猜测的事不一定正确。”
永旭一惊,摇头苦笑:“怎么会是你们?真是见了鬼了!”
大汉更是吃惊,脱口叫:“俞捕头!你你是怎么来的来的三个人中,有两人永旭不陌生,应天府天下第一名捕头鬼见愁俞瑞,与北城副指挥使戚报应戚样,两人合作无间,号称南京双雄。
鬼见愁脸一沉,厉声说:“张巡捕,你好大的胆子。”
江宁,是南京的旧名,目前称应天府或南京。有些恋旧的人,干脆就叫金陵,金陵这个旧名响亮些。
漂水县隶属应天府,鬼见愁是府会的巡捕首长,正好管得着各县的捕役。
张巡捕脸色苍白,语不成声:“属属下”
“你还了得?”
“属属下”
“你知道后果吗?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张巡捕腿一软,爬下了,哀叫:“属下是是不得已求求”
“给我带了人液回去!滚!”鬼见愁怒叱。
永旭一怔说:“绝笔生花身边人才济济,怎会派一个这种货色在衙门鬼混?”
威报应呵呵大笑,上前说:“这位张巡捕人并不坏,他根本不知道绝笔生花是谁。绝笔生花派在衙门里作内应的,是一个管户政的小吏,是他唆使这位张巡捕私自出动巡捕,逼你放手的一步劣棋。”
张巡捕已带了众巡捕鼠窜而走,跑得比来时快得多。
永旭过来行礼,苦笑着说:“俞老兄,你们吃公门饭的人假公济私,会下十九层地狱的。”
鬼见愁也摇头苦笑,讪讪地说:“老弟台,良莠不齐,在所难免。凭良心说,一个巡捕每月赚不了三五两银子养家活日,真要奉公守法过日子,老婆孩子不上吊也得饿死。”
“好了好了,你向我诉苦也解决不了问题。”永旭说:“两位怎么知道我在此地,特地赶来解围的?”
“老要饭的会告诉你。”鬼见愁指着北丐说。
永旭微笑着向北丐说:“奇怪,你们对绝笔生花的事,似乎毫不感到惊讶,难道你们本来就知道他的底细?”
北丐支着打狗棒,摇头说:“事先谁也不知道瑞桑庄的秘密。”
“那你们”
“老要饭的与俞捕头等几个人,在句容查探一件涉嫌教匪的公案,无意中在城南二十里庄碰上几个行迹可疑的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知道我们从那些人手中,救出的人是谁?
猜猜看。”
“是不是香海宫主?”
“你怎么会猜想是香海宫主?”鬼见愁问。
“因为按行程方向,从广德州来的人成份比较大”
永旭将过天星所说有关浊世狂客的行踪,及大魔已派香海宫主自南京赴广德州追查的事说了。
香海宫主是浊世狂客江通的手下败将,追踪不成反而落在浊世狂客手中,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北丐呵呵笑说:“你猜测是女人算是猜对了,但不是香海宫主。”
“那是”
“冷魅冷梅。”
永旭大吃一惊,惊然说:“是她?我是请她到金坛的,怎么会哎呀!她日下”
“她目下很好,已将她留给大魔照顾,正潜伏在可疑的地方,就等你去和她会合。是她把这里的事告诉我们的。”
威报应接口说:“那一面的事不急,问题在瑞桑庄。”
“在瑞桑庄?”永旭讶然问。
北丐神色一正,说:“不错,冷姑娘在金坛已查出一些眉目,的确证实了姬家一群人,在金坛有重大的活动。而且,有人确知姬家的人曾经午夜进出瑞桑庄,只要把绝笔生花弄到手,不怕他不招出他们勾结的阴谋。问题是瑞桑庄有如金城汤池,绝笔生花功臻化境,恐怕咱们这些人奈何不了他。”
鬼见愁替永旭引见另一位同伴,然后说:“这位鲁怀仁鲁兄,他父亲鲁成栋绰号赛鲁班,六十年前曾从一位朋友处,偶然看到一幅瑞桑庄的建庄图样,曾经记下一些要事。冷姑娘一说瑞桑庄的底细,我就把鲁兄邀来了。”
鲁怀仁折了一根树枝,就在路中一面画一面说:“瑞桑庄的格局,外表看井然有序,简单、坚牢、分隔得恰到好处,能攻能守,进出自如。人一进去之后,四周景物大同小异,不知身在何处。
地面可看到二十五处十字路口,看似庞大而复杂,其实是分隔的明堂九宫格局,不难知道身在何处了。
绝笔生花是有心人,他不在地面的房屋装设机关埋伏引人注意,而在地底建造可靠的活动处所。地底也是一座明堂九宫,但不加分隔。”
永旭点头称赞说:“高明,难怪突然间庄内座外鬼影仅无,我明白地底九宫的格局了。”
鲁怀仁笑问:“你知道如何防止袭击了?”
“不错,从外表估计,内部共有十九处供升上地面的秘道口,让升上的人从四面八方袭击。即是说,每隔一处十字路口,就有一处上升的秘道口,而且必定位于路中心,平时是封闭的。”
“对,用弓箭袭击,可说万无一失。”
“向外则必定有十六条通道,出口必在庄四周的桑林外缘。但在下已经查出撤走的路线,作为万一不幸不得不放弃瑞桑庄的退路。”
“共有两条。”鲁怀仁说。
“对,一在小茅山,一在竹山,是掘开后加以掩护的秘密地道,出口已被在下查出来了。”
“老弟真了不起。”
“鲁兄夸赞。”
“像这种金城汤池,进去百十条好汉也是枉然,即使没有人袭击,想找一处进人地底的门户也得费半天工夫。找到门户并不等于能进去,每一条地道皆可以封死的,除非能把整个地面挖空。”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退绝笔生花走极端。”永旭语气坚决地说。
“你又有何妙策?”北丐问。
永旭盯着鬼见愁笑,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鬼见愁苦笑,摇手说:“你别盯着我,我也没有主意。”
“真的?”
“这你知道,我这人从不假公济私。”
永旭大笑说:“你得小心,我可以控告你窝藏匪类。”
鬼见愁无可奈何地说:“我的人在南京,远水救不了近火。”
永旭向县城方向一指,大声说:“用不着你派一兵一卒,只要在刚才那位张巡捕身上下功夫,如此这般一说,那位管户政的小吏,自会十万火急派人返报。”
鬼见愁欣然鼓掌称善,兴奋地说:“对呀!你戚老兄在此,来个火上加油,大事便定矣!五城兵马司可调动兵马,甚至可调动江淮、兴武二卫的官兵,加上各地的巡捕,与出动地方的民壮,绝笔生花不逃命才怪。”
北丐盯着眉飞色舞的永旭,惑然问:“你们都在大声鬼叫,是给县城的人听呢?抑或是认为我老花子耳背了?”
永旭向路左的树林一指,说:“给那位仁兄听。不大声恐怕他记不牢。”
威报应拍拍胸膛说:“在下戚样,如假包换的北城副指挥使,南京的歹徒恶棍,谁不认识我威报应?调动兵马该是咸某的事。”
北丐吐出一口长气,拍拍脑门,叹息着说:“我老要饭的真老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枝叶簌簌而动,钻出一条腿的独脚魈端木扬,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好恶毒的主意啊!”永旭冷哼一声说:“这可是绝笔生花的主意,咱们只不过学他的样而已,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独脚魈狞笑道:“等官兵赶到,已是四五天后的事了。”
鬼见愁接口说:“要不了半个时辰,本县的民壮便可以先包围瑞桑庄了,等候官兵前来攻庄,信不信由你。咱们走!”
北丐却向独脚魈走去,说:“不能让这个老残鬼回去通风报信。”
永旭却伸手虚拦,似笑非笑地说:“不,让他走,让绝笔生花好好地权衡一下利害得失。”
戚报应也接口说:“周老弟有道理,绝笔生花不糊涂,不会为了一个毒无常,断送了一生心血所建的瑞桑庄。”
独脚魈已飞退人林,悄然溜走。
北丐怪眼一翻,向戚报应说:“威报应,你大概昏了头,你以为绝笔生花会为了保全瑞桑庄,而将毒无常乖乖交出来。”
威报应泰然地说:“当然不会,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不管他是否将毒无常交出,瑞桑庄同样保不住,早晚不被官府所封,也会被江湖朋友所毁,这点他该明白。”
“那你的意思”
“他会立即派人带了珍宝,溜之大吉,庄中不留下罪证,官府又能怎样?谁有真凭实据能证明他是大盗绝笔生花?你能吗?”
“哦!对”
“所以我们得赶快到竹山出口去等他们出来。”永旭说。
鬼见愁眉心紧锁,迟疑地说:“咱们的实力太单薄”
永旭不愿多浪费时刻,急急地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诸位如果不来,我一个人也要去的。咱们分头行事,官府方面两位多费心,到县衙放出风声,便可令绝笔生花坚定去志。当然不必真的调动民壮,民壮前往死伤在所难免,何必坑了他们?”
北丐轻拂着打狗棍,拍拍胸膛说:“对,老要饭的与周老弟走一趟,有周老弟壮胆,老要饭的何所惧哉!走!”
官府方面的一步棋必须下,不然便无法逼绝笔生花铤而走险,因此鬼见愁不得不与威报应进城,把鲁怀仁也带走,分头行事。
威报应所料不差,绝笔生花已知情势险恶,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瑞桑庄对付小股的盗匪与自命不凡的江湖高手,可说绰有余裕,但如对付官兵,却嫌不足。
在矢石如雨、兵马如潮的攻击下,连城池也保不住,何况小小一座瑞桑庄?不走才是傻爪呢!
走,必须将赃物在民壮合围之前撤出,愈快愈好,没有赃物,一切好办。
独脚魈先前接近偷听,来得太晚,只听到永旭说出逼绝笔生花走极端的办法。就因为来得太晚,被永旭发现了。
如果独脚魈听到了前一些话,知道瑞桑庄里里外外皆被永旭摸清了,绝笔生花怎敢从竹山地道口逃走?
五人先向县城走,半途永旭偕同北丐悄然开溜,越野而走,绕道赶赴西南三里外的竹山。
永旭曾在此地捉了老赵老张两个绝笔生花的党羽。老赵是内庄派出的人,知道不少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在永旭的安神丹控制下,说出瑞桑庄不少机秘,所以永旭知道地道有两处出口。
两人隐起身形,藉草木掩身,悄然接近了山西南麓的一座竹林,留意竹林外缘一处山沟。
瑞桑庄位于竹山的东北两里外,他两人却在山西南麓等候,这处地道出口果然隐秘,工程也相当浩大。
掘开后加覆掩的长地道,距地面绝不至于太深。北丐是个老江湖,他伏在地面,以耳贴地凝神倾听。
不久,他向不远处的永旭打出已有发现的手式。
地层下陷,形成一座五尺见方的大洞。
首先钻出两个青衣人,飞快地两面一分,占住了沟两面竹林前缘的土丘,伏在草上监视着四周。
四周毫无动静,隐伏在竹林内的永旭和北丐,从革隙中监视穴口附近的动静。对伏在土丘上的两个青衣人,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接着,又钻出两个青衣人,开始向外围搜索,不久便会合了先出穴的两个人,发出一声信号。
穴口人影鱼贯而出,共有十余名男女,有八名男女背了大背囊。最后出来的四个人,每两人挟了一个不良于行,被拖架着走的男女。
两男女可能受伤不轻,脚已无法移步,头上被一只黑布袋罩住,定然是防止他们看到外界的景物。
先后共出来了十九个人,连两个俘虏共是二十一人。
二十一个人中,没有桑三爷在内。
男俘虏穿的是肮脏的灰袍,已变成黑褐色斑块的血清怵目惊心,看身材穿章,定然是大难不死的毒无常。
女俘虏穿的是墨绿色衣裙,也脏得可以,但衣裙上不见留有血渍,大概不曾受过损伤皮肉的刑罚。
两俘虏的前面,走着手握上了弦的弓,英俊魁伟的桑世杰,桑三爷的儿子。接着是一身黛绿劲装,貌美如花,手上圈着乌光闪亮丈八长鞭的桑玉燕,桑三爷的次女,本地有名的母老虎。
众人离开穴口,迅速地分散在四周,藉草木花身隐起身形。
穴口恢复原状,不再有人外出。
桑世伟挟着弓,向最先出来的一名大汉问:“柴叔,附近毫无动静?”
柴叔走近桑世伟,欠身说:“毫无动静,附近百步内鬼影俱无。少庄主,这就动身吗?”
“好,这就动身赶往石臼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