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是在与陈博士的私下会议中接到那通电话。陈博士正很陶醉地描述公司下半年度经营策略,马蒂同步笔记整理时,总机转接来了一通找马蒂的电话。
“对不起,我知道陈博士交代过不要打搅,可是这个人说是急电。”总机在内线中说。马蒂直接使用陈博士桌上的话机,一听之下,是小叶。
“嗨,马蒂马蒂!”小叶说。
“我的天,小叶,我还以为有什么紧急状况,我正在开会呢。”
“是很紧急呀!马蒂姐姐,我生病了。”
“喔,什么病?严重不?”马蒂瞄一眼陈博士。陈博士已经性急地抓过马蒂的笔记本,兀自书写了起来。
“感——冒。好可怜哟。是这样的,我快没力气了,可是待会店就要开门了,怎么办呢?”
“那你那些朋友呢?”
“一个也找不到,我快疯了。马蒂,你今天下班愿意过来帮帮我吗?拜托拜托!”
“好吧。我下班就过来。”
挂了电话,继续与陈博士整理经营规划书。陈博士将下半年度工作要项中的市场调查部分,指派给马蒂负责。这代表她不再只担任被动性的勤务工作,也意味着陈博士正在试探马蒂的能力范围。来到公司甫满一月,她已经开始延伸出她的职能范围。公司重用在望,马蒂感觉得出她的前途正在萌芽。这场会议一直延续到了下班时分。
伤心咖啡店这一天十分忙乱,小叶真的病了,不时过分夸张地趴着墙剧烈咳嗽,引来吧台前女孩子们此起彼落的娇声抚慰。
马蒂与小叶分好工,小叶负责煮咖啡、调酒、放音乐、爆米花、炸薯条和洋葱圈,她则招呼客人、洗杯碟、照顾蛋糕和小菜台。夜色未浓,客人大都点咖啡,吃起司蛋糕,马蒂很快地就熟悉了工作。
第一次全面观察伤心咖啡店的布局马蒂总算领会了店里的生态。首先,客人以女性居大多数,也有男客,但多是互偕男伴而来。二十岁以上的客人,喜欢一般桌位,十几岁的稚龄少女,则偏好吧台前那几只高脚椅。小舞池旁那个腰果形的桌位,是不让客人落座的,那是海安的桌子。小叶据守吧台。
吧台前的少女们互相都认识,马蒂认为她们来自附近同一所中学。今年的少女流行清纯的直发,穿着短针织上衣,让毛线的柔软质感隐约吐露她们成长中的纤秀身材,鞋子则是复古的厚底宽跟。少女们多半背着双肩小背包,多半擎着一根烟又不谙吞吐云雾,全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叶。
小叶很忙,对这些少女们却又面露酷色。马蒂因待洗的碗盘困守水槽,一边听少女们交换着还算节制的黄笑话。她们讨好地帮着小叶擦抹台面,递送饮料。小叶则在一阵咳嗽后摸摸其中一个女孩的头,小示谢意。
小叶盯住门口,脸上有惊喜的颜色。马蒂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向吧台。那女子让马蒂觉得很面熟,她认出是素园。
素园很熟练地将她的提包放进柜台后的小柜中,又拿出发带,三两下将蓬松的鬈发绑成马尾。
“没想到你会来耶,认不认识这是马蒂?马蒂这是素园。”小叶给她们互相介绍“马蒂好好喔,特别跑来帮我们的忙。”
“那真是谢谢你了,马蒂。”素园含笑的眼神看起来很温柔。她自动清理起台子上的咖啡壶,还抽空搂了搂咳嗽中的小叶。
现在马蒂和素园并列在吧台后,洗杯盘,并且将冷冻的小菜分盘盛装好。很快的就是客人点酒的时刻。小叶开始将各种酒基装上抑流嘴,又小露一手漂亮的甩酒瓶功夫,惹得吧台前的少女们尖声清脆地笑了。
一边工作一边聊天,马蒂发现素园和她有着大致相同的背景。素园和她同年,毕业两年后就结婚,尚未生子。因为缴房屋贷款,暂时养不起,她笑着说。从三年前素园就在一家广告公司中担任媒体企划,算是资深广告人了,工作十分吃重,前景十分看好。
“那么你呢,马蒂?”素园问。
“我在一家电脑公司当秘书,工作还算轻松。”
“有你来帮忙真好。自从工读生辞职后,小叶快忙歪了。”
“纯友谊挎刀,我很喜欢这家咖啡店。不过工读生应该不难找,不是吗?”
“是没错,可是小叶很挑,女生不要,男生又不好找。我们只好多抽空帮忙了。”
“这么说你是股东了?我认识另一个股东海安,还有吉儿。”
“说是股东,其实大家都是小股,玩玩票罢了,店是海安的。当初开了这家店,也只不过是想弄个地方,大家可以常聚聚。那时候能开多久,大家都没把握,可是小叶很有毅力,硬是把整家店经营起来了,竟还小有一番局面,现在还准备转型,朝pub的方式经营。你看小叶,都快变明星了。”
“这么说你们原本就是一群朋友了?大家再合伙开店?”
“是啊,说来话长了。”素园甩掉手上的水珠,开始切一盘起司蛋糕。
“下了班又来帮忙,你不累吗?”马蒂问。
“不累,一点也不累。”素园抬起眼眉含笑看着马蒂,她凑近马蒂的耳畔说“我在伤心咖啡店,存了一对翅膀。”
马蒂怔然看着素园,素园对她眨眨眼。马蒂想,她喜欢这个女子。
“去bb。”小叶说,他解下围襟,朝厕所走去。
马蒂低头切柠檬片,新鲜的柠檬在她不熟练的刀法下喷挤出酸涩的汁液,突然之间她整个人觉得非常燥热,非常不安。伤心咖啡店一共有两个厕所,一间门板粉红色,画有百合花的是女厕,男厕涂浅蓝色,画有两只鲜红的朝天椒。她看见小叶走进了粉红色的门。
“素园,小叶他,怎么进女厕所?”
“我的老天爷!”素园抬头望她,双眼睁得非常圆“小叶是女生,你都不知道?”
“what?”马蒂结结实实大吃了一惊,素园却笑得打翻了一只咖啡杯。
吧台前的少女们也笑着。
“也不能怪你眼拙,”素园笑得喘气“小叶她长得俊俏,又喜欢做男生打扮。要不是我老早就认识她,看过她穿裙子的尊容,我也很难说出她的性别。”
又一个震惊。小叶穿裙子!那是什么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不行呢?马蒂想,这么俊俏的小叶,穿着裙装时,也是可爱的吧?
“我的天,我一直当她是十五六岁的小男生。那么小叶到底多大?”马蒂问。对于素园与少女们的笑声,马蒂开始感到尴尬了。
“二十二碦。”素园说。
吧台前的少女们还笑着。这些令马蒂不解的,像花蝴蝶一样围绕着小叶的少女。
“还有你们,还笑得出来!难道你们也都知道小叶不是男生?”马蒂问。
“废话!”
“当然啦,所以那才可爱呀!”
“男生?铐!”
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清脆稚嫩的嗓音都很惹人疼爱。她们的表情既认真又生动。马蒂充分接收到这个讯息:她与少女们已经确实有代沟了!原来这些少女那火一样爱慕的眼神,是倾注在一个同性女孩身上。现在马蒂明白为什么小叶对其他女性那么容易有亲腻举动了,不过那不代表马蒂能比较释怀。先前她将小叶设定为一个漂亮的少男,对于小叶的略带挑逗的举止,她含温情视之;现在小叶是女孩,马蒂反而有些糊涂了。
砰一声,小叶推门走出女厕,一边走,还一边整理她腰际那帅气的哈雷标志皮带。这一次连马蒂也忍俊不住,和全部女生笑成一团。
“有什么鲜事,把你们乐翻了?”小叶问。
“鲜事天天有,今天最离谱。”马蒂笑着说。素园伸手搓搓小叶的短发,小叶傻气地笑了。怎么看都是个男孩子的可爱笑容。
音响传来eagles的老歌hotelcalifornia,伤心咖啡店沉浸在一片浪漫恍惚的气氛中。开始喝起调酒的客人们都放松了,烟雾弥漫整个店面。毒窟。马蒂低声说,弯腰在袋中找出她新买的烟,点燃了一根。
那只虎斑猫像条水蛇,在霭霭雾气中滑泳而行。它悄然来到小叶腿际,擦挨着她,喵呜地叫着。小叶从冰柜中取出一罐鱼,拨了几条进墙角的猫碗中。在墙角一丛巴西藤旁边,摆了两只猫碗,都是暗色的手拉陶胚,虎斑猫坐定很规矩地收拢四脚和尾巴,吃起鱼来。另一只碗则是空的,干的。
有素园的熟练帮忙,马蒂腾出了手脚,小叶给她调了一杯淡味的兰姆酒。马蒂坐在海安的专用位置上,浅酌着。她试着以咪咪声叫唤虎斑猫,吃净了鱼的猫真的应声走来,雨伞节一样的尾巴竖得挺直,在马蒂脚下绕了两圈,跳上她身边的坐位,很专心地舔洗手脸。
马蒂一手抚猫,整个人都慵懒了起来,小叶又送上一大盘切片蛋糕。
“忘了你一定还没有吃饭。对不起喔,我今天没力气弄晚餐,大家将就点吃蛋糕吧。”小叶说。
马蒂与小叶分吃各色蛋糕,小叶用啤酒杯喝大量的冰水。为了充分享受各种蛋糕的美味。她们两人把每块蛋糕剥分而食,小叶还不停地鼓励那只猫吃蛋糕屑。
“这只猫叫什么名字?”马蒂问。
“小豹子。”
“嗯,很贴切。”
“还有一只叫星期六,是小豹子的兄弟。”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马蒂四处张望。
“看不到的,星期六整天在外面晃荡。”小叶瞅着马蒂,她的双眼晶晶发亮“马蒂,你考不考虑来店里帮忙?”
“我是来帮忙了呀,小叶妹妹。”马蒂说,禁不住她也摸摸小叶可爱的短发。
“我是说正式来帮忙。”
“那怎么行?我还有工作呀。”
“没差啊,你下班后再来,晚上七点帮到十一点,这样我们就忙得过来了。”
“那不累死我啊?”
“不累不累!吉儿素园常来帮忙,再说也挺好玩的呀。薪水一定让你满意,岢大哥说如果你可以part-time来帮晚上,月薪可以算你两万五。”
“有没有搞错?”马蒂咋舌了,一晚四个小时,竟然接近她的月薪“哪有这么高的薪水?那店里还要不要赚钱?”
“还是赚的啊,生意已经稳了。再说,我们开这家店主要是消遣,也没想到要赚多少钱。”
“你跟海安说过要请我?”马蒂问。
“嗯。”小叶的神情很认真“我问过岢大哥,他说好啊。”
“小叶,”马蒂不由得问了“你为什么相信我适合?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小叶趴在桌上,抚弄着啤酒杯:“其实你第一次来,我就注意你了。你自己记不记得?我没有看过比你更伤心的客人。这么伤心,当然最适合我们咖啡店了。”
“你说真的假的?”马蒂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落魄相。
“假的。”小叶扬起嘴角帅气地笑了,一手又挑逗似的括一下马蒂的脸颊“你那天看起来很惨,所以我送烟给你。我记得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好像有缘分。我很相信缘分的,你信不信?”
“信哪。”马蒂轻轻地说。月薪两万五的兼差,这令人心动。她实在需要钱,而且,似乎还有更大的理由吸引她。“小叶,我回去考虑考虑好吗?”
“行!不过要快考虑哟,不然小叶累挂了,店也不用开了。”小叶起身,招呼一个挥着手的客人。
马蒂擦擦嘴收拾了桌面,又到吧台帮忙。她看到小叶在墙上的咖啡杯柜中寻找着,端出一套漂亮的描金瓷杯碟给素园,交代是第三桌客人的咖啡杯。
那是客人寄养在咖啡店的杯具。寄养架是一座有灯光打底的橡木柜子,柜子隔了数十个小格,琳琅满目摆满各种杯组,杯前还有小牌子标明客人姓名。马蒂想起她那只皮箱里的蓝色骨瓷杯。
店内的气氛热络起来,开始有人到小舞池跳舞。小叶忙着播放音乐,虽然抱病,她还不时应少女的邀请,与她们活泼地共舞。素园吃了一些炸薯条,跟客人聊起天。
马蒂在人前做不来的两件事,其一是唱歌,再来便是跳舞。她看着年轻的人们在拥挤的小舞池中款摆,觉得很享受。这些一般称之为台北夜生活的靓人族,在下班之后偕伴来到供应酒的小咖啡屋,喝一些酒,倾吐一点心事,跳一些舞,展示了他们特别为夜的台北装扮的青春,也许还亲吻了并不衷心爱的人,交换一些过分激动的拥抱,或是掉几滴眼泪,白天的所有郁闷,都随着酒精蒸发到夜空。明天天一亮,卸掉了夜的浓妆,也洗尽一切荒唐,再回到他们工作营生的地方。工作!马蒂一天上班九个半钟头,所得竟然接近在这里打工半个夜晚,她很心动。
夜渐渐深了,马蒂不停地为客人递送啤酒,客人点调酒的数量减少了,便宜的罐装啤酒才是深夜的明星。马蒂乘空也灌了一口热门的可乐娜,素园帮她在瓶口塞了一片柠檬,淡味略涩的酒汁冲入咽喉,很刺激,可惜却振奋不了精神,她今天工作太重,身体已经累坏了。马蒂倚着吧台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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