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读书人家,虽说祖上也曾做过官,但也是好几代前的事情,现在早就没落了。”胡氏说道,精明的双眼看着唯一的女儿。“香儿,你别怪做娘的狠心,佟晓生不是你的好对象,成天之乎者也的腐儒,不配做我的女婿。”
“娘”
“你大哥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他那德行,家产迟早让他败光,娘从以前就想,一定要为你找个具有才干和背景的夫婿,这不单是对你幸福的保障,也是为娘对你的期望。至于佟晓生,他是个穷书生,身无长物,能给你什么?虽然这桩婚事是你爹订下的,但他从来没跟我商量过,当年佟家的经济情况就已堪虑,娘已经不赞同,何况现在?所以,我决定回绝这门亲事。”
阮飞香闻言,也只能点点头。
胡氏见状,柔声道:“娘说太多了,好啦,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回房去吧,娘还有事要处理,晚上就不过来了。”
“娘走好。”阮飞香跟在母亲身后,细声地道。
“欸,你去吧,别跟来了。”胡氏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离去。
阮飞香也不再跟,就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母亲走掉。
春雨跟上前,歪着头觉得好生奇怪。“原来夫人不喜欢佟少爷啊,难怪从刚才起,她的面色总是冷冷的,没给人好脸色看。”
“佟晓生”阮飞香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叫佟晓生。
不知怎地,这三个字恍如带有一种宿命的牵引感。
爹爹从没说过这“未婚夫”家里的任何消息,从娘那里得来的,除了对方很穷以外,也没别的了。“未婚夫”给予她的印象仅止于如此平面的姓和名,然而这也更扩大了她心中的幻想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似识相思、又不解相思
“小姐小姐”春雨见主子没来由的发着呆,清秀的脸庞似有着不解因由的羞红,灵巧的心思霎时转动,顺势便道:“小姐,你想见见佟少爷吗?”
阮飞香身子微微一颤,回头。“你你说什么啊!”“欸,只是看看,偷偷瞧一瞧,夫人不会知道的。”春雨笑道:“小姐不好奇这位无缘的姑爷长什么样儿吗?”
“没规矩!”虽被春雨说中心中所想,但那也不过是个想头罢了,阮飞香轻斥一句,回身往绣楼走。
春雨噗哧一笑,跟在阮飞香身后。
“小姐真不好奇?素来小姐不是最佩服那些饱学之士吗?那佟鲍子似乎学问顶不错的,人嘛,彬彬有礼”
“住嘴。”阮飞香皱着眉头。“火上浇油的做什么?娘又没让我去见他,你倒来添乱。”
“是是是,春雨多嘴、春雨该死,小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春雨连忙告饶。“春雨给小姐端茶去,小姐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说罢欲走。
“等等。”
“呃?”春雨回过头,只见阮飞香微咬樱唇,有些羞赧的模样。
“我没别的意思,但我想”
春雨狡狯一笑,兜回飞香身边。
“好啦,主子别说,春雨理会得。”
阮飞香嗔笑,捏了春雨一把。“你这丫头!”
晚宴时刻。
佟晓生准时入席,他坐在客席上,面前一桌丰盛筵席与四周典雅富丽却不流俗的贵家气派,在在显示了他坐在此处的极不相称,但他脸上却无半点艳羡之色,只是平静的喝着茶水。
不久,胡氏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缓步来到,表情仍是淡淡的。
“世侄久等了。”
佟晓生站起身来。“不敢。”
“入座吧。”胡氏边说,边坐了下来。
佟晓生看看后头没有其它人,不免觉得奇怪,此时胡氏开口了。
“今晚晚膳只有咱们两个人,是冷清了点,世侄别见怪。”
“哪里只是”怎么不见阮飞香?
然而胡氏却不让他有问话的机会。
“我的长子,也就是你世兄光宗,他啊,成天在外头胡混,这么大年纪了也不长心眼儿,至于小女”话刚说到佟晓生想听的分儿上,外头忽传来一个男子粗里粗气的说话声。
“有客人来啊!听李大说还是熟人”
伴随着脚步声进入室内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生得还算英俊,只是抖耸着肩,穿金戴银的,看来流里流气,就像时下那提笼架鸟的公子哥儿,没半点正经。
胡氏皱着眉。“光宗,谁让你这么晚才回来?家里来了客,你也不晓得回来招呼。”薄责了两句,又道:“这是你世兄佟晓生,还不快来见过。”
阮光宗嘿嘿一笑,兀自大剌剌地在佟晓生身旁落坐,不住朝他拋去两个斜眼。“佟世兄?怪了,我不记得咱们亲戚朋友里有姓佟的啊而且还”
“晓生是你爹故友的儿子,那时你还小,所以没什么印象。”胡氏简短带过。“还不快来问好。”
“是是是。”阮光宗的语气像是调侃人似地。“这就跟佟世兄问好!久闻久闻、失敬失敬。”他油嘴滑舌地,还不住地朝佟晓生上下打量一番。
嗯,全身没一个值钱货!
“哪里,您客气了。”佟晓生对于阮光宗的德行也实在有些难以消受,眼见他一副根本没听过“佟晓生”三个字的模样,何来久闻之有?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好脾性地答礼。
阮光宗的疑问可还没完,他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藏不住话。“方才我听李大说,你远道而来,是为了与我妹子完婚?”
“光宗!”胡氏咳了两声。
然而面对阮光宗这番单刀直入的问题,却是正中佟晓生下怀,他正愁不知如何切入主题呢!
“不瞒你说,家父家母都已经辞世了,他们老人家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愚弟能早日到阮家迎亲”
“哈哈哈哈!”阮光宗忽然噗哧一声哈哈大笑出来。这一笑,不但打断了佟晓生所说的话,更让佟晓生倍觉错愕。
“哎唷我的佟大少爷啊,您这翻的是哪年的老黄历啊!”阮光宗不可遏抑的笑着。
“光宗,不可无礼!”
“欸欸,娘,您先别骂,我是实话实说。”阮光宗道:“想那佟家,与咱们也不知几百年没通过消息了,说不定我妹妹连听都没听过呢!这可好,突然就蹦了个人出来说要娶她,这不怪吓人的”
佟晓生闻言,心中微微不悦,但却不便多说什么,只从怀里摸出一块淡绿月牙玉玦,上刻一个“阮”字。他将它平放在桌上,道:“这块半环玉玦是当年父亲与阮世伯订婚约时交换的信物,半环在晚辈这儿、半环在小姐那儿,晚辈这块玉自小就佩挂在身,父亲嘱我见此玉如见飞香,应不离不弃,时时念念,晚辈从不敢忘”
“那又怎样?我妹子那块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你佟家拿什么娶我妹啊?就凭这块玉?嘿!”阮光宗笑道。打从刚刚他就觉得佟晓生一身粗衣布服,真是寒碜得发酸。
“”佟晓生无语。
一旁的胡氏发话了。“光宗,谁要你多嘴?你佟世兄远道而来多不易,谁教你竟说些诨话?”
“是是是,我的话不中听,我不说了,哼!”阮光宗说话老是被母亲喝止,心中觉得无趣,冷哼一声,拎起桌上的酒壶就起身想走。
“你去哪?”胡氏喝道。
阮光宗却仍嘻皮笑脸的。“我啊,我外头还有事儿呢!佟、世、兄,少陪啦!”语毕,竟拂袖而去。
“小儿顽昧愚鲁,世侄不要见怪,来,多用点酒菜吧。”胡氏不便发作,只能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客气地招呼、为佟晓生布菜。然而此时此刻,佟晓生又哪有那份心情?
“世伯母”他还要再说,胡氏却微微刷下脸。
“莫非世侄还在为光宗那番诨话生气?我这就命人去叫他来。”
佟晓生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地摇首陪笑。“不不,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咱们就别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吃饭吧。”胡氏马上柔和了脸色,泰然自若地聊起别桩事情来。
然而在座的佟晓生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夜。
佟晓生略带着微薄酒意,走在回暖花坞的路上,手中紧握着那块月牙玉玦,心中却是有苦说不出。
满心热切被浇了一盆冷水,胡氏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他早该看出了不对劲。
“时不我予、时不我予了啊”捏着那玉玦,他喃喃地道。
月下独行的凄怆,令他的身影倍觉凄凉。佟晓生脚步踉跄,沿着青石板道独行的落寞,全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身后一个女子的眼底。
那是阮飞香。
终究仍是按捺不住呵!
那与自身命运有着无比关联的男子,虽然她对他是那么的不熟悉,可是她还是在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时,就再也无法克制心湖泛起涟漪
她不知什么是情,但知道了佟晓生的存在时,就是不由得留上了心。
“他看起来,好寂寞”花荫下,阮飞香隐在花影中,瞧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说了一句。
“小姐心疼吗?”春雨戏谑地道。
然而阮飞香并没有听进耳里,她只是有些出神的盯着他瞧。
听了春雨从其它人口中转述过来,关于晚宴的情况,再看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男子原来他就是她指腹为婚的夫婿,长久以来的印象终于不再只局限于那平平板板、毫无情感的“佟晓生”三个字。如今,佟晓生就是眼前人、眼前人就是佟晓生,名与人,终于完整的结合在一起
对月的身形,那么孤寂;想见她,却完全无能为力。
“小姐?”
“是谁?”那不远处的人,听见了声音。
“糟!”春雨低叫一声,慌忙要躲。“小姐快走!”
阮飞香却似木石人儿般地定住了。
三生石上早约定,哪得千阻万拦?该见的,终归要见。
佟晓生回过头来,只见月影幽微处,一抹纤影淡淡,隐在花架身后,弱袅风流。
“是飞香吗?”
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唤得如此亲切、自然,无半点生疏,阮飞香竟也不自觉地轻应了一声。
“嗯。”春雨急了。“小姐,快回绣房。”她拽着、拉着、拖着!
佟晓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走出了背对着的月光,走进了阮飞香心中、眼底。
“佟少爷。”春雨慌慌挡在主子身前。“小姐云英未嫁,您实不该如此”
佟晓生停下脚步,眼神仍是定定地与那在暗处的双眼对视,带着一抹含蓄的灼热与慕情。
“也好,也好。”他叹,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着她说相隔纵在天涯,心也能近如咫尺。
阮飞香默默不语。
“飞香,佟某但有一句话,想亲自问你。”
“佟少爷!”春雨正要阻止他,不料袖子却被人拉了拉,不用说,是主子的示意。
她想听,听听他要问什么?
佟晓生似乎料到她的反应,明黄浅淡月光下,他轻轻叹息。“直道相思了无益,飞香我,来错了吗?”
阮飞香浑身一颤,直觉向前跨了两步,不料佟晓生却在这个时候,径自转身离去了!
“小姐”春雨见佟晓生离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却是吃了一惊。
“小姐您怎么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