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杖起身,颤巍巍地朝厅外走去,沙哑的苍老嗓音带着一股奇异魅力,似乎能抚平心潮,令人昏昏欲睡。
“佛国再临,未必不是好事。八叶院若选中了琉璃佛子,三乘合一之日,佛子即为法王。若八叶院不选佛子,妄称三乘法王,佛子性命堪忧!将军须尽快找出八叶使者,以免自误。”
迟凤钧见他跨过高槛,起身追问:“住持仍归莲觉寺么?”法琛哈哈大笑,拄杖拂袖:“为寻法门入空门,已惯他山作本山。尘网依依三十载,蛟龙虎豹困井栏!”
不见使什么身法,倏忽自厅外两名全副武装的穿云卫当中穿过,连程万里也扑了个空,眨眼不见踪影!在场岳宸风反应最快,一见老僧起身,暗自运起“蹑影形绝”却迟迟等不到将军的命令,惊觉不对,回头暴喝:“将军!”
慕容柔如梦初醒,忍着头痛欲裂,抚额叫道:“拦拦下!”语声未落,黑氅已卷出厅外,只余一抹残影!
不多时岳宸风又回到厅中,迎着将军的锋锐目光沉默摇头,身后鹰翼似的大氅这才“唰”一声飘落。慕容柔虽不懂武功,但法琛能以话语令他短暂失神,借以脱身,其本领已不言自喻。岳宸风的形绝虽厉害,然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自非他的过失。
“罢了。”慕容柔行事虽苛烈,却不轻易迁怒诿过,以手轻揉额角,皱眉道:“君喻,你持我的手令往谷城大营,调三千兵马上阿兰山,彻底搜查莲觉寺,拘回所有人等,本将军要一一询问!”忽有一人急道:“将军不可!”
却是迟凤钧。慕容柔身子不适,脾气益发暴躁,森冷的目光一扫阶下,这几天两人间看似相得的融洽气氛顿时雾散烟消,点滴不存。
迟凤钧想起这位将军大人的偏狭疾厉,心知犯了他的大忌,硬着头皮越众而出,朗声道:“皇后娘娘不日将至,莲觉寺乃三乘论法的举行之地,将军派兵抄了寺院,须如何向娘娘交代?
依下官看,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者,也只法琛长老一人,由方才那首佛偈推断,应是不会回寺了请将军明察!”符赤锦隔帘听见,不觉摇头:“慕容柔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去抓什么反徒?
他真正的目的非是逮人刑讯,而是搜一搜莲觉寺,摸清那法琛老和尚的底,顺便找寻有关八叶使者的蛛丝马迹。”
座上还有几位越浦城的文武要员,也都纷纷出言附和,拼命劝谏。慕容柔也不好坚持,改口:“你派人找显义来,我有话问他!若敢抗命,莫怪本镇翻脸无情。”说到底,仍是不改盘算。
显义断了联系许久,迟凤钧先前才抱怨找他不到,要是一唤不来,慕容柔便要抓借口抄莲觉寺。
在场的越浦官员们终于明白:原来镇东将军是谁都不怕的。不怕官不怕民,不怕皇后,说不定也不怕圣上若非行事还想博得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名声,这位东海一镇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狂人!
迟凤钧冷汗涔涔,仍不放弃。那些个越浦官员似受到抚司大人的勇气鼓舞,连同这几日所受的委屈压迫一齐发作,原本畏将军如猛虎的胆怯小羊,忽然与迟凤钧连成一线,在场虽无人开口,僵持的气氛却是自将军入城以来所仅见。
满厅正陷入一片剑拔弩张的沉默,沈素云突然开口:“将军,妾身妾身明日想出城去拜佛。”
她的喉音娇嫩动听,霎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慕容柔略感不耐,本想随意应付过去,陡地凛起,眯眼转头:“夫人想去何处?”沈素云认真想了一想,轻声道:“阿兰山上最多古刹,我想多拜几间。就去阿兰山罢。”
慕容柔终于确认妻子的心意,抑住夸赞她的冲动,淡然道:“也好。我多派点人保护你去,免得遇上不轨的歹徒。还是你想让耿典卫夫妻陪你去就好?”沈素云摇头。
“耿大人出城去迎接独孤城主啦,符家姐姐派人捎了信来,说过两天才回。”她说的自是谎话,但慕容柔正是这番谎话的最大受益者,心里只有欢喜,丝毫不疑。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那好。我让岳老师、适庄主陪你走趟阿兰山,多携精甲保护,沿途慢慢参拜。”沈素云明眸低垂浓睫轻颤,温顺回答:“多谢将军。”
岳宸风、适君喻对望一眼,眸底均忍不住露出得色,嘴角微扬,笑意十分骄扈。越浦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料不到这名容貌绝世、娇美柔顺的少年夫人,竟能使出这等杀招来,一时无语。
迟凤钧明白大势已去,颓然坐倒,露出无奈的苦笑。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往阿兰山“礼佛”的队伍便已整装待发,驿馆内马鸣弓响火炬炽亮,一片抖擞景象。适君喻从携来的三十名“穿云直”马弓手中,再挑出十人组成护卫队,加上程万里、稽绍仁两名旗令,人数虽少,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便要再从风雷别业挑出十二人来,也决计强不过这个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