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孩子来说笑,大为反感。仔细一瞧,才发现他说得没错,当真是半点也不像。
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甚是清秀,虽不过六七岁年纪,神色却颇为老成,见现场忒多达官显贵、声势浩大,未露一丝惊怯。紧皱的眉心正中央有道鲜红印痕,宛若剑迹,却是天然生就,十分特别。
男童身上衣履清洁,头发也梳得齐整,衣料却非绫罗绸缎等昂贵织品,若是镇南将军之子,断不致如此。
蒲宝嘻嘻一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发顶,怡然道:“君侯有所不知,去年这孩子在镇南将军府之前拦轿喊冤,说他阿爹教人给杀了,让本将军替他报仇。”
众人尽皆称奇。独孤天威诧然道:“看不出啊,蒲胖子。你什么时候变得忒有天良,也替人昭雪沉冤了?你要没补最后一句,他爹十之八九是你杀的。故事里总要有个反派不是?”
蒲宝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摇手。“这回还真不是我啊!我问这孩子:“是谁杀了你爹呀?”他报了那人的名号,吓得本将军差点尿裤子,原来是个惹不起的大麻烦。”
须知南陵一道封国林立,形势复杂,千年以来自行其是,未受过央土皇权的实质统治。自金貔朝在青丘国大败,落得六军崩溃、帝王身死收场,历朝历代对土地无比广衾、风俗大异外地的南陵全境,就只剩下成为“名义上的宗主国”的兴趣。
到了太宗时,颇有混一东洲的壮阔雄心,励精图治,对内拔镇撤藩,频频对西山韩阀施压,对外亦向北关、南陵等两道用兵。可惜太宗朝的武功乏善可陈,北关最后还是仰仗了染苍群所筑的婴城,免蹈碧蟾王朝的覆辙。
南陵诸国彼此倾轧,斗争不休,对抗外敌倒是口径一致,白马王朝陈兵交界,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小仗,太宗皇帝终于认清南陵不是可以征服的土地,匆匆接受诸国输诚,带着兵疲马困的大军败兴而归。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一切才突然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他的名字叫段思宗。这位本是南方小县焜阳县丞出身、日后享有“策士将军”美名的南陵节镇,充分利用他过人的才智,凭借着一枝健笔,成功介入了复杂的诸封国情势,并发挥足够的影响力:借兵平叛、调解纷争、扶植国主、分化旧盟
自此,白马王朝的宗主权深入南陵,而不再只是一纸虚文。在段思宗被召回平望,形同软禁失意而死之后,镇南将军府依旧维持他留下的传统,无有兵权。说是开府建牙,其实更像使馆。虽说如此,镇南将军到底是封疆大吏,官居一品,光名号就能把现任将军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是何许人?
蒲宝话一出口,连慕容柔都不禁侧目,暗自留神。一身珠光宝气的镇南将军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那人的本领大得很,身分又高,在南陵可比国主王侯,我是打也打不过,又不能揪几个国主发兵围死他,只恨话说得太满,真个自打嘴巴。”
“你打的主意还真够卑鄙的。”独孤天威探头冷笑。“这算哪门子卑鄙?还有更卑鄙的!”蒲宝啧啧摇头。
“他爹同那人决斗之前,居然签下无遗仇生死状,若是不幸落败,还托那人照顾他儿子。他妈的!这下可好,板上钉钉,想栽他个“滥杀无辜”还不成,没戏!”
“你是说他卑鄙,还是你卑鄙?”独孤天威听得都没谱了,一下搞不清楚主从。蒲宝正要说到得意处,全不理他的挖苦,嘿嘿笑道:“所幸老天有眼,竟让本将军想到一个法子,三两下便解决了这个难题。”“什么法子?”“我让这孩子捡了颗石头扔我。”独孤天威不禁失笑。
“我虽然很想说“扔得好”不过恕本侯驽钝,实在看不出扔你一石块算什么好主意,拿这个诓孩子未免不厚道。”
“拿石子扔镇南将军就是行刺,行刺镇南将军是死罪!”蒲宝大笑:“刑审定案,毋须等候秋决,立时便能斩首弃市,绝不容赦!
那人既然签了无遗仇生死状,岂能放着托孤的责任不管?只得请我高抬贵手,放了这孩子一马,说什么“只消不违侠义道,什么事都肯做。”
“我对孩子说:“要杀他呢,我是办不到的,估计世上也没几人能办到。不过世上比死还难过的事情可不少,咱们教他生不如死,也算为你爹报仇啦。””伸手去抚男童的发顶。
男童侧首避过,小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正转着什么心思。他说得洋洋得意,现场却是一片静默。片刻独孤天威才摇头嗤笑:“教你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这天真是没眼了。”蒲宝乐不可支,显是把这话当成赞美。
忽听一把清脆的喉音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却是沈素云。众人被她动听的语声吸引,纷纷转头。蒲宝性好渔色,早听说镇东将军夫人容颜倾世、丽冠群芳,人称“三川第一美人”丝毫不觉唐突,乐得与她隔空攀谈:“他姓虔,至于名字嘛喂,你叫什么名儿?本将军日理万机,记不了细琐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