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京城

    顺治八年二月，科尔沁卓里克图亲王吴克善几番上书，自请送女进京与皇帝完婚，福临却几度不允，于是便由长子卓朗率车队护送大格格远嫁来清。

    八骑并驾的赤凤流云华盖马车内，青月着蒙古传统盛装，一身正红色阔袖长裙藏袍，以金丝劈五彩线绣成百鸟朝凤图，抹额上一颗晶莹圆润的东珠，却掩不住一双皎若秋水的明眸。她妆容精致，正襟危坐，细碎的红珊瑚与碧玺顺着无数发辫披散腰际，天真明媚，如一树灼灼桃花。

    路行约莫一个时辰，青月略略有些疲惫，便掀了帷帐，望向前方。

    碧云天下，卓朗一身劲装，深灰色大氅在风中扬起，仿佛是亲生兄妹的独有灵犀，卓朗在漫漫尘沙中回望一眼青月，已是澹然而笑。

    青月回首望着蜿蜒如龙的车队，因是最心疼的女儿出嫁，更兼是嫁作皇后母仪天下，吴克善亲王几乎穷尽科尔沁之珍宝，备足了青月的嫁妆。

    无尽的骏马踏出弥漫的尘沙，蜿蜒不绝的车队与兵马，从紫禁城的高墙上望去，车如流水马如龙，是无边无际的壮丽隆重之景。京城的百姓虽在天子脚下，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排场，在惊诧于天家富贵之时，更络绎不绝，争相围观，想一睹这位国色天香的皇后。

    这一天，与她送走福临的那一日，是如此相像。而她，就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喜悦和隐隐淡然的担忧中，走过他来时的路，去嫁作他的妻子。

    因着蒙古亲王远道而来，车马疲惫，福临一早便命工部整修了宫中专以接待贵宾的国宾馆，又加派亲信的八旗子弟守卫国宾馆，更有口谕：“蒙古亲王公主吃穿用度，皆以最上。”

    青月便住在离玄武门颇近的“流水阁”。庭院中便是一处小小池塘，倚着大片假山，山壁上以数个半碎酒坛将水引入，如此循环流通，水声潺潺。塘上更兼几片青葱莲叶，虽是冬末开春的时节，看着却别有一番夏意。

    流水阁飞檐画栋，用的皆是碧青一色的琉璃瓦，黄琉璃瓦素为皇家御用，民间不得逾制。檐下多雕牡丹花样，所用皆为上好的花梨木。青月日常起居的闺阁里不置明烛，只以十八颗硕大的夜明珠嵌于蓝田白玉镂刻千叶莲花的灯罩中。室内宽敞疏朗，当中置一梨木书案，堆满上好的洁白宣纸，卷曲如洁白的鸽尾。白玉笔架和徽墨一应俱全，青月见了便心生欢喜。

    其其格正忙着吩咐着侍女们收拾青月的行装，忽听得门外小厮来报，翰林院学士叶大人求见。

    彼时青月已换了满人服饰，只挽一个弯弯的堕马髻，斜斜插一只青玉为叶，粉晶作瓣的莲花簪子，款款踱步而出，不施脂粉。上裳下裙，皆是一身淡粉，裙边却是纯白色，柔美得仿佛要溶入这春日的时光中。

    叶慕宁的微笑如春风般和煦，依例向青月请安，因他是汉人，只执扇拱手为礼：“慕宁给格格请安。”

    青月扑哧一笑，灿烂如暖阳：“我原以为你只是个玩世不恭的小公子，不想竟是翰林院的学士，好大的来头！”

    慕宁不禁莞尔：“上回多有冒犯，格格不记仇乃是慕宁之幸。慕宁今奉皇上之命，陪护格格直至大婚之日，教习格格中原文化。”

    青月的黛眉微微一蹙：“教习嬷嬷今日已经同我问过安了，礼仪之事来日想必也由她们教习。叶慕宁，可是临哥哥怕我孤身一人没有玩伴，命你来和我做伴的？”

    慕宁听得她轻灵的声音，如空谷莺啼，分外温软好听，一手引向门外：“岂止是微臣，皇上担心格格安全，更派了咱们满洲一等一的图海侍卫来。”

    青月微微疑惑：“你们便住在此地么？”

    慕宁答道：“我便住在与格格相邻的清风阁。图侍卫京中的府邸与国宾馆相距甚近，便不与我们一同居住了。”

    青月方要开口，图海已经大步迈进了流水阁的庭院，虽甲胄尽除，只着一身正红旗的侍卫常服，依然难掩英气勃发。“图海见过青月格格。”他的声音是粗犷而温和的，符合武将的英勇，又兼着御前侍卫的谦和。

    青月望着眼前二人，慕宁倒也罢了，不过是翰林院舞文弄墨的书生。而图海，福临竟派了满洲第一勇士护她周全。虽说有长兄卓朗时刻在身边陪护，青月未曾感到一丝不安，此刻却也为福临之举感到无比欣慰。

    福临，一想到他，便如此心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