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流转

    　　1

    那天下午办完事回家，正好路过新世界，我邀m陪我去买衣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落伍太脱离潮流，在我眼中，今年的秋装不是太暴露、就是太轻佻，总之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遗憾的是，m也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我们两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子在偌大的商厦里眼神迷茫的转来转去，最后心灰意懒，疲惫不堪，决定打道回府。

    就在我们穿越过如山屏座座的衣架，绕过如罗帏深深的裙衫时，我听见有人在我背后大喊“grace！grace”我奇怪极了，学校里的外教和留学生决计不来新世界买东西的，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在满世界华人的圈子里喊英文名。

    我和m循声望去，在隔壁一间的试衣镜前，站着个妙龄女子：脸上画妆画得花红柳绿，因为正在试装，而且试穿的都是我认为极其前卫的服装，所以穿着看上去也古怪而不协调，好象在开化装舞会。她正边冲我微笑，边喊我的名字，并大幅度的招手，动作之夸张，神情之暧昧，声音之甜腻，让我和m大吃一惊。

    m悄悄问我：“是喊你吗？”

    我楞了一下，说：“瞧这架势，好象是喊我。”

    m轻轻推了我一下：“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我又楞了一下，还没动。立刻看到这姑娘摇摆着冲我飘过来，带着一阵香风粉屑，走起路来九曲十八弯。我没敢劳动美女，自己迎了上去。

    走到眼前，我又楞了，这是谁呢？我不认识她呀！再仔细看看，确实不认识她呀！绣眉、眼影、漂唇、亮彩，厚厚的粉底，拉长的睫毛，五颜六色的头发，奇形怪状的装饰。这简直就是画过三遍浓妆的芭比娃娃。如此时尚前卫的美女，肯定不会出现在我等平庸落伍的交际圈之中。

    望着她，我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她笑嘻嘻甜蜜蜜的说：“camilla！我是camilla！”

    我实在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卡米拉！

    2

    那时候我上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寝室也换过了，几乎不住。后来我们寝室有个女同学出国，空出来一张床，新生里就搬进来一个小姑娘。她搬进来前就有谣传，说她是大美女，也是特困生。我也没信，学校里、尤其是女生寝室中传播的话，千万要取舍着听，这一点我经历了四年大学生涯，早已了如指掌。我知道，不亲眼看到的事情，千万别相信。女孩子们的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对新搬进来的小妹妹，自然不会放掉。

    由于我那个年纪，更天真和不谙世事一些，所以我对这个叫小安的姑娘，也没有特别的留意。我只记得我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马上知道了女孩子们说她是美女纯属谣传。所以，其他的话因此类推，我连想都没多想一下。我在寝室里来去匆匆，一般是点个头，人就走了。我没注意到，她搬进来时，比其他同学少了许多的行李，没注意，她的同学邀她交学费时，她闪烁其辞的言语，也没注意，她甚至连用的毛巾都是学校发的。

    那时候，我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图书馆。我连饭都懒的去食堂吃，就在图书馆楼下的咖啡厅里叫点东西吃。偶尔我去食堂吃东西，总是迟到的。对迟到者来说，食堂里人去楼空，偶尔剩那么两个阿姨站在那等着还没吃饭的同学，也是无精打采的，剩的全是冷的菜，让人看过就绝对不想吃。可是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候，遇见小安，她在食堂吃饭。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她去的那么晚，难道大一的学生也和大四的一样没有时间概念？我总是嘱咐她下次早点来，否则或者菜全冷了，或者根本就买不到好些的东西吃。她总是乖巧的点点头，笑着，不说话。再后来，我发现，不对头，她分明没吃菜嘛！只有些榨菜，干巴巴的，每次被我遇到都是这种情况。

    我的头脑里一下就回想起来她搬来前女同学们的话。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我是一个多么粗心的学姐啊！

    我开始仔细观察她，我发现，寝室里最勤快的姑娘是她，最朴素的姑娘也是她。我发现，她从来不和别的女孩子们讲究时装，没有手机，甚至没有电话卡。但是，只要谁的壶里没水了，或者谁的床早晨没有时间整理，她就默默的帮忙做完。我发现，她话语不多，总是微微的笑着，内敛而含蓄，如若旁人问到她的家庭，她也笑着，却不说话了。这个相貌不美的女孩子的脸上，其实透露着一种很淳朴的光辉。

    我去问了一下她的辅导员，知道她是靠助学贷款读书的。她自己肩上的担子挺重的，但是她总是微笑着。

    3

    我是个感性化和情感脆弱的人。我读书看到人腿瘸了，我也疑心自己是不是跛脚，我看到别人手断了，我也发现自己的十指疼痛。我读过孙少平和裘德，在打小工的人群中，我总会试图找出他们的身影。我希望帮助这个小小的学妹，但我真的害怕我的帮助，会伤害她幼小的自尊。我不希望，她在心灵上受到无论来自哪一方的，无论有意无意的任何挫伤。我不愿意她发现，她和大家不一样，其实她和大家，根本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事实上，确实不一样。系里分给她各种超级市场免费购物券，后勤部门分给她各类生活用品，连她的杂费，都托他们班级的生活班长给她送会寝室。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总是微微的脸红，低了头，半日的不自在。

    她从来不请求帮助。我知道，她有着更加强烈的自尊心。我眼看着她没有合季节的衣服，没有需要用的生活用品，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我总不能买件新衣服直接送给她吧，我真怕伤害她。

    初冬到了，天气冷了。我终于想了个办法。我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几件合适她穿的衣服，还不能是簇新的，需要一眼就看出来是穿过了的。我拿到寝室去，偏等她在的时候试衣服，在寝室那架镜子前照来照去，照得我自己满心的别扭，挖空心思的挑毛病，那衣服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合适。再然后，我一个不经意，就说：小安，你帮我试一下吧。小安原本安静的在旁边看，这时就羞涩的说：佳音姐，我试不出来的。我就硬拉了她，让她穿上，然后大呼小叫的说她穿上比我穿合适多了。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就让她先穿着去。她也就微微的笑了，我看见她笑的很开心，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也很开心。

    现在回想，那种拙劣的办法，不知道能蒙蔽过谁的眼睛，我是太年轻了，也许，小安当时也太年轻了，所以才会有那样毫无芥蒂的笑。年轻人，总是纯洁而简单的。只有人长大了之后，才会发现，当时的纯洁与简单，是多么的美好。

    事实上，这样的戏我也没演几次。后来我放假几乎不回学校，和小安的联系，也慢慢少而又少了。

    4

    春季学期的时候，我偶尔也回寝室。那时候偶尔也能看到小安，她安静的在自己的天地里学习和生活，很平静，看上去也没什么烦恼。还隐约跟我说起过，她今后要怎么怎么还助学贷款。我发现小安开朗多了，活泼多了，快乐多了。

    有一天，她忽然跑来对我说：“佳音姐，我要工作了！”

    我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什么事了，结果她平静的微笑了说：“我要做家教了！每周教三次课程。”

    她那双单纯的眼睛望着我，满脸的笑。我真的是发自内心的被她感染，为她高兴。她跑来问我应该怎么办：其实，我也没做过家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过是告诉她到别人家要有礼貌，第一次去需要找个同学陪着，路上要注意安全，课不能上得太多，会累坏自己，也要注意别耽误学习。她显得非常高兴，好象要参加女孩子人生中第一次舞会一样。那天下午，我请她吃饭，她说等她领到学费，也要回请我。整个下午，我被她那种兴高采烈的情绪感染了，也十分高兴起来。

    其实，家庭教师能赚多少钱呢？对于一个城里的学生来说，小安做家庭教师一个月的学费，还不够女孩子们一条连衫裙的价钱呢！对于小安自己来说，她肩膀上的担子是整个四年的贷款和生活费用，家庭教师的学费只是杯水车薪。但是，即使是杯水，她也开心得不得了。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劳动所得。我理解她的心情。

    可是，我毕竟想得比她多一点。我看着省吃简用的小安，想着，不知道以后她还要艰苦努力多长时间，才终究能还完所有的贷款，能改变父母的生活条件，能为自己建立一点小小的事业

    小安自己也许也多少考虑到了。有一天晚上，小安回来对我说起她的将来，她说：“佳音姐，我想，我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现在我只是学生，就可以自食其力，以后我努力工作，一切都会比现在好得多的。”小安依旧有微微的笑，脸上依旧流露出一种美丽的光辉。

    我对她说，她有什么困难，可以对我讲，我尽力帮助她。她微微笑着点头，说现在什么困难都不存在。

    我想，年轻人，以为世界全是美丽，眼睛里确实看不到困难。

    5

    小安的生活确实在一点一点的好转。后来，我听说她也交到了一个男朋友。我在图书馆看见过这个男生，高高的个子，亮亮的眼睛，坐在小安对面桌子前读书。小安望见我在看他们，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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