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心
多情谁似南山月,
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
曲江池馆,
应待人来。
陆游秋波媚
嘉靖四十三年秋末,福州,总兵衙门。
戚继光坐在案桌前,眉头紧皱,手抚着玉面的官印,冷冷的,才取得不久的。以三十六岁之龄就当上总兵,一省最高的军事将帅,还真不容易呀!
他相信自己是值得的,从十七岁守卫京师起,他就一心为国。二十五岁入山东打倭寇,他更是勇往直前,还赋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来表明效国保民的大志。
十多年了,由山东、江苏、浙江到福建,有了他一手操建的戚家军,就不信倭寇不平!
他的手移向一份红封印机密公文,来自京畿内阁的,说海寇李迟风愿效命朝廷,潜入江西,准备破坏严嵩父子造反的巢穴。在此关键时期,希望闽广能暂停剿寇,免得坏了除奸大计,使祸患更深。
胡闹!严嵩父子是“奸”倭寇难道不是吗?除掉一群狼,又引进一群狼,一样祸国殃民。哼!去年几场战役已打得海贼们落花流水,成强弩之未,岂可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右手边尚有一叠私人密报,也是关于李迟风的。自从他三月份到达福建,戚继光就派人监视他的动向,可惜这个人十分机警,来去如风,飘忽不定,没有人可以预测他的下一步行踪。
半年的辛苦备至,总算抓出几条线索迟风化名卜见云,曾出入浦口一带,并和翁炳修有过来往。
以前几任总督常语重心长的说:“去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盗易,去中国衣冠盗难”这翁炳修不就是活活的一个衣冠盗吗?只不过,他如今是俞大猷的亲家,若追根究柢,怕会株连太广,令他实在无法下手。
最令人意外的是自江西传来消息,说李迟风此次加入反严阵营,风里观音游说有功。戚继光很难接受,燕姝这女孩才貌双全又聪明大度,不但为闽地百姓喜爱,还是他夫人的义妹,怎么可能呢?
但来者言之凿凿,想必还是被王伯岩拖累的结果。哼!为寇四年,早知道这个人是不可靠的!
厅外有人报告,说俞平波到。
这年轻小伙子一进来,面色便极为凝重,参拜完就说:“我和我岳父谈过,他说他真的不知道卜见云就是李迟风,还一直以为是王伯岩的朋友,是由广东南捍的。”
“弄不清楚状况的不只他一人。”戚继光说:“李迟风外号风狼,是汪直死后,流窜最大的一批海寇。他长年居倭国,多活动在南海及吕宋一带,虽然这些年很少在闽广沿海出现,但此地小鄙的舶主盗贼,仍以他为马首是瞻。以他在倭国及海上渐长的势力,若不铲除,迟早会成海防的心腹大患。”
“朝廷不是预备招降吗?”俞平波也看过那份公文。
“招降?哼,海寇反覆无常,利之所趋,根本无国家观念,还真能留着吗?”戚继光不屑的说:“若不趁着这回严世蕃交通倭虏的机会,一石两鸟,把倭寇们一网打尽,又更待何时呢?总之,朝廷招降朝廷的、我们抓我们的,以前不也成功过吗?”
“戚大人是说汪直案吗?”俞平波说:“有汪直顺降被杀的事,李迟风必怀戒心,不可能轻易来归的。”
“我们就只有再借重燕姑娘了。”戚继光说。
“不!我不信燕姑娘和李迟风有任何瓜葛。”俞平波马上反对“燕姑娘是极单纯善良的人,一心修道祈福,年年迎妈祖,嘉惠地方百姓,将她和倭寇扯在一起,不是坏她名誉吗?”
“我也想不通,但江湖上都在盛传李迟风与观音的种种。”戚继光又说:“不过,去年燕姑娘入海三个月,进出岛屿,或许是见过李迟风的。”
“我还是无法相信。”俞平波坚持说。
“信不信等王伯岩来便知道,那三个月他最清楚。”戚继光顿一下又说:“这计画事关重大,王伯岩曾为海寇,且与李迟风称兄道弟过,我们只要告诉他招降的部分,略去捕杀部分,以免走露机密。”
此时,王伯岩已等在厅外,被唤进来时,心中志忑不安,再看俞平波没有笑脸,更觉不妙。
戚继光先把封印鲍文递给他看“李迟风为朝廷立下大功,我们奉命招降他,先为闽广的安定做准备。”
“这与我何干?我和李迟风之间早已反目成仇,不相往来了。”王伯岩一脸的戒备神情。
“不是由你,而是你妹妹燕姑娘。”戚继光把江西传来的传闻叙述一遍,然后说:“倘若是真的,燕姑娘在此番反严行动中,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堪称女中豪杰呢!”
王伯岩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答“不会的;燕姝不会和他有接触的!”
“去年在海上,她都没见过李迟风吗?”戚继光问。
何止见过,还纠纠缠缠,差点在东番入洞房呢!王伯岩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通红的脸马上透出心虚。
“不管如何,此乃朝廷指令,唯有招降李迟风,方能镇压闽广的小鄙匪贼,几十年的倭寇之乱也才能尽速平定。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燕姑娘,也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后,功名利禄总跑不掉,好好把握吧!”
王伯岩万分为难,又怕愈解释愈糟。那一头的俞平波则双目怒瞪着,像要扑过来掐人一样。
李迟风的势力无所不在,若要上陆寻燕姝,无人能挡。只是都整一年了,倘若有状况,燕姝怎么会连提都不提呢?这一次,可是她拖他下水的,他却百口莫辩,难逃嫌疑了。
自清不了,王伯岩只有闭嘴,静听戚继光的“招降”计画。
**
两盏灯笼远远的由林中而来,火光忽明忽暗,在幽冥中闪烁。又是一轮满月,光华氤氲处,看出那是一顶轿子。
燕姝掀帘往外看,秋夜霜冷,穿了棉袍,脚旁还摆个小的炭火竹笼。她的心其实是热呼呼的,因为这是她第一回主动找迟风,她留话在醉月楼,就有小轿来接人。
包好的是,她手里还拿着内阁手谕和戚继光的书信,都是为海疆平静,希望迟风合作。燕姝此刻觉得自己再重要不过了,一介女子能担国家大任,不负她当初在妈祖前不婚及济世的誓言。
唯一的内疚是对大哥。王伯岩非常生气,不但骂她糊涂,又诅咒迟风说:“他那么蛮横顽固的人,又怎么会听你的呢?你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他再蛮,也是个人呀!而且是敬观音之人,他并没有对我无礼。”燕姝认真的说:“若能不动干戈解倭寇之祸,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种种的争执都只有更加强她的决心而已。
饼去半年,迟风不时出现燕子观,都是对月长谈,谈过去,现在和未来,无逾矩处,也增加了她对他的了解及爱意。只是,他们的路要走下去,前提仍在海疆寇乱的平定。
轿子终于停在一座大宅前,夜黑看不出轮廓,只是深寂无声。宅门开启,轿子又往前行,经过长长的甬道后,来到一处院落,厢房里亮着灯,厢门敞着。
燕姝踩着落叶走进去,迟风已坐在床头等她,胸前缠着白布,面色惨白。她心急的叫道:“你受伤了?”
“徽州和袁城的一场大混乱,大家自相残杀,以求自保,我是逃出来的。”他微微一笑说:“很想去燕子观看你,但心余力绌,幸好你念着我,才免了我的相思之苦。”
她的心好疼,轻碰他的伤处说:“怎不早告诉我呢?伤重吗?江西的事都解决了吗?”
“伤还好,只是没防着有人要杀人灭口,所以中了暗算。”迟风握住她的手“任务结束,我不回江西了。”
“你也立下大功了。”她的心情稍稍平复,忙拿出怀中的东西“看,好消息,戚大人主动给你写信了,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迟风取饼去,很快的读一遍,眉头反而皱得更深说:“奇怪,他怎么会经由你呢?”
“那就要问你了。”她简述一下江西的传言。
“哈!我那时不过是开雾里观音一个玩笑,没想到竟还误打误撞,扯到了你,你都承认了吗?”他问。
“只要能让你和威大人有机会言和,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也和戚大人谈过,他说,你若任朝为官,必须确保闽南和广东的盗贼不再为害百姓。”
“那些人早就不听我的了,有的也只是利害关系。”他说:“真正要平定海寇之乱,海事政策的修定才是最重要的。中土沿海多少世代渔民,因海禁而无法谋生,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只有沦为走私的盗贼。海洋世界极大,有数不尽的宝藏,西方人都来抢夺,明廷再不善加经营,改变海疆为不征之地的做法,只顾围剿防堵,情况必然会更恶化下去。”
“这些你都告诉戚大人呀!”燕姝兴奋地说:“这都是你的理想和抱负,对大明的一片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大事业的。”
“对大明的一片心?不如说是对你的一片心吧!”他凝视着她晶亮的双眸“另一件奇怪的事,严世蕃的案子尚未审结,赏罚未开始,戚继光为何手脚那么快,已派你来招降呢?”
“戚大人说,战争再持续,又是更多的劳民伤财,所以,他也急着和你议和。”燕姝说。
“他不会想乘机把我除掉吧?”他半开玩笑的说。
“你有功在国,他不能杀你的。而且你相信我,我不是罗龙文,我一心为你,不会害你或出卖你;戚大人也非胡宗宪,绝不会出尔反尔。你只要写一封信,说哪日要赴福州一见,他定会以诚意接待的。”
“对,你不是罗龙文,是我心爱的观音,不裹脚、不三从四德、不婚配,总是反习俗。”他突然轻抚她的颊“燕姝,我若当总督,你是否嫁给我当总督夫人?”
“我你在福州,可以常到燕子观来看我”她红着脸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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