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场懊冗长况闷的复活节儿童剧筹备会,莫名其妙地,充满着偶像签名会般的狂喜气氛,盛况空前。
“我们只能在预算的上限之内规画,所以能够发挥的空间并不大。”财务组一一条列报告。“除了儿童剧本身的制作费用,还有会前发放的祝福卡,以及会后的荼点,外请讲员的车马费”
“孙越叔叔说不用付他车马费,算是他的奉献。”
“不行,还是得请他签收后再奉献。”帐目一定要清楚。
大伙为着小节严严争议着,比以往更投入,格外振奋,全场靶染着一股不寻常的热切与高度关注。
小周末,晚上七点,儿童主日学的教室里,本来只有十一、二个要开会的人围着大桌商议,现在却挤进二、三十人,以学习的名义踊跃旁听,围满了大桌的外圈。
大玻璃窗外,另有一票不得其门而入的青少年,巴在玻璃上切切瞻仰,窃窃喳呼,不时传来心仪的酣叹和兴奋鬼叫及怪笑。
一代狂人郎格非回来了,当初跟他一起从广告公司跳出来的才女刘子瑜也返台,还有和郎格非一道由德国来台游玩的混血帅哥勒卫他那破破的中文好可爱哟。不过土产的帅哥嘛不错呀,魅力不输进口货如康哥、宝哥什么的,虽然名草有主,但摆在那里也是不错的观赏用动物。
会议桌前光芒万丈,璀璨耀眼,令人目眩。
由于列席开会的人数爆增,大桌四周的座位有些拥挤。在人人全神贯注、正襟危坐时,只有郎格非依然一派懒散,从外头闲闲泡杯咖啡进来,没安什么好心地故意以咖啡醇香熏死大家。
本来不想喝东西的人,都被他挑逗得格外干渴。
“抱歉,借过。”
他一点也不抱歉地大方任人恭迎,随他们一阵手忙脚乱地挪位让路,不时有人膝上资料或腿上包包因而掉落地面,慌乱失措。他却两柚清风,悠哉徐行,潇洒自若。
丽心一肚子鄙视,深觉自己之前的迷恋实在有眼无珠。
“sorry。让一让。”
魁伟壮硕的身躯侧,切入丽心与旁人之际,硬挤出个空间供大爷他安顿尊臀。他这一坐,两旁出现骨牌效应的拥挤波浪,人人几乎缩肩缩手,堆成一团。
他也满有良心的,不想欺人太甚,所以侧身撑肘而坐,让自己的庞大存在减少一半占地,给人生存余地。
丽心却惨烈无比。
他干嘛侧向她这面坐?
他以右手撑着头侧,背着主席面向她的侧面,慵懒观赏,小啜咖啡,骨露到场内场外都为之侧目,偷偷关注。
也许是他那杯即仍僻啡太香浓了,他品尝后一声低吟,呼出惬意的长叹。暖热的气息,全然笼罩着被挤坐在他胸前的冷汗娃。
仅仅是他呼吸的鼻息,就已经将她撩拨得紧张兮兮。再加上这些若有似无的小动作,几乎害她心脏麻痹。
拜托,她今天一天已经够惨了,同时深切懊恼着一小时前胡说八道的裸泳宣言。幸好子瑜奉命要载他们到教会开会,否则她现在可能就得在中泰宾馆泳池畔宽衣解带,卖鱼卖肉。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精神失常地讲那些鬼话。但是,已经跟子瑜秘密结为一对的人,干什么还这样暧昧不清,公然耍她取乐?
“丽心。”
不要这么恶心巴拉地呢哝好不好?很烦耶。
“丽心、丽心,地球防卫总部呼叫丽心,听到请回答。”
“现、现在在开会,请专心一点。”也请不要这样懒懒地对着她笑,会出人命的。
“我很专心啊。”专心发呆、专心聊天。
噢她向他下跪行不行?他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瞄他们?他还这样舒懒地沙哑醇吟,卖弄浪漫痴情,他想整死她啊?
“想啰。”
“你”她惊愕,正想开骂,手肘却不小心撞到另一侧的旁人,害对方正7在喝的矿泉水泼了一脸一鼻。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咳咳咳系咳咳!”
顿时拍抚人的拍抚人,擦桌子的擦桌子,一团狼狈。
他托着俊脸,无聊撅嘴。明明已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却做出这些撒娇撒赖的幼稚举动,筒直迷死人了!
大玻璃窗外的迷哥迷姐们叽哇乱叫,热情难挡,丽心却糗到快撞壁。
他可不可以不要闹了?嘴巴撅得那么性感,干嘛呀,要挂油瓶还是要接吻?
“你不接吗?”
丽心惊然抽息。他在讲什么鬼话!
“那我帮你接啰。”
等一下!他倾脸过来做什么?这是什么场合,他也敢乱来!
席间的人愕然低呼,不可置信。
大脑袋并未如大家预期地往她脸上倾,而是往她胸怀探,吓得丽心弹身而起,却被颈子上的挂饰拖住,牵制在他的指间。
“你干嘛?”他楞楞勾着她胸前挂的手机,无辜傻眼。“都跟你说手机响喔,不对,是手机震动了,你为什么不接?”
她快因缺氧而休克,一把夺回手机,奋力挤出小教室,急急冲往女厕所面壁镇定。
她完蛋了。
她不晓得自己惹到他什么,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气,温柔地施展报复性的阴谋。怎么办?干脆装病逃跑算了,可是筹备会不能不开。儿童剧的剧本负责人落跑,那大家还演什么?而且她这一跑,一定会被他嘲笑到再度头破血流,她才不要。
这场会议到底该怎么开下去?
她待会回到小教室内又该坐到哪里去?
呜头好痛。她从来都不是众人中最显眼的一个,也没有野心要惹人注目出风头,最近却老被他的个人魅力照得光芒万丈,害她吓得像只小老鼠,四处乱窜,更加惹人注目。
万一只是万一,纯属假设。万一他对她多少是有点意思的话,她该怎么办?她是不在意马上推翻之前才发布“对他死心”的宣言,可是他每次随便勾勾手指,她就急忙扑上前去摇尾乞怜,会不会太卑贱了点?
蓦然抬眼,女厕镜面反映出的酣醉笑颜,吓得她鸡飞狗跳,一时不知该遮镜子,还是遮自己的脸。
哎,真可悲。明知他是她绝对惹不起也合不来的烂人,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一见他就心花朵朵开。即使惨遭践踏,还是觉得好幸福、好甜蜜喔
好吧,趁着四下无人,老实招供一下好了。她的确很喜欢他,虽然他有了子瑜,她仍然停不下偷偷的喜欢,可是她不想被他看得很廉价,所以继续当埃及木乃伊吧,铁面无私五千年。
其实。她很高兴看到他回国的。之前再多的怨气与委屈,只要能见到他,她什么都不在意
当她不好意思地怯怯回到拥挤的小教室时,意外发现会中好多哥哥姐姐们都用瞻仰救星的眼神痴痴凝望,殷殷期盼。
怎么了?
“丽心,来,你报告一下剧本的大纲和执行吧。”
“呃,好。”为什么气氛变得这么紧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勉强挤回原座,果然看见郎格非的神情格外冷淡兼孤傲,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在不爽什么。可是他真的独具影响力,个人的情绪起伏,就能左右所有人的感受,随他起舞。
“我现在传下去的是脚本简介,需要的角色和场景也记注在上面了,请大家看一下。”
丽心平日虽然不起眼,却有项好处:什么事都处理得细细密密,妥妥贴贴。几分钟的报告,就简单扼要地把剧本概要及所需支持项目交代清楚,有条不紊,显然很用心在做会前的准备功课。
报告之后,大伙思索一阵,交换意见,叽呱评估。
“感觉不是很特别。”有点平淡
“这样的剧情会不会太简单?”
“我倒不觉得。比起现在泛滥的好莱坞文化跟狗血连续剧,我会比较想带我小孩参与这样的演出。”
“而且小朋友在其中既有参与感,又有得玩。”
“这比之前那个什么百老汇音乐剧提案好多了。我女儿才六岁,别说上台唱了,恐怕连要她乖乖坐在台下听都办不到。”
旁人连忙暗嘘,这才点醒大家那伟大的音乐剧提案人,正是郎格非的宝贝妹妹,赶紧敛起笑语,郑重反省。
一阵死寂。
“格非,由你来说明一下大道具的配合部分吧。”主席怡然缓场,化解尴尬。
他没有立即响应,等到悠悠哉哉地涂完资料上国字内的空白处,把内文搞得面目全非,才蓦然搁笔。
伸个大懒腰。
没人敢催他,全在静静恭候。
“大道具啊”他眼神幽远地轻喃,仿佛感叹人生在世,生死无常。
大家肃然等待他念天地之悠悠完毕
“难。”
一字了结,俐落痛快,众人却陷入一片茫然,面面相觑。
“只是做几个场景有这么难?”
“顶多四个景吧。各各他的山丘,财主的坟穴,以马杵斯的小村子,提比哩亚的海边。还有其它的场景吗?丽心。”
她惶惶猛摇头,寒毛悚立。
郎格非的整人时间又到了。
大伙浑然不觉大难临头,还认真火热地讨论解决方案,交头接耳,寻求支持。
“不然删掉其中一个场景怎么样?”
“还是格非你需要人手?除了社会青年团契的人,我这边的大专团契也可以帮忙。他们有好几个都在外头搞剧团,很快可以上手。”
他淡淡长叹,哀感顽艳。
“你们都没有抓对问题的关键。”
多么具有专业魅力的一声无奈,在座几位没见过大阵仗的平实老百姓不禁暗暗赞佩。他真不愧是一流广告公司出身的,连随便一叹,都像仙人放屁,不同凡响。
忽地,他双手环胸,态势一转,严肃逼人。
“制作不是难题,难在后续处理。复活节活动结束后,这些大道具该怎么处理?每年都有复活节、圣诞节,或许这些大道具还有再度使用的机会,问题是,这期间这些东西要收在哪里?”
这时才有一些总务人员纷纷发声,他们确实承受不少处理收藏的各方意见及冲突,为了不增加大家的服事负担,才自行忍下来扛。
“只是收藏不便而已,有那么严重吗?”有人傻问。
“那是因为你们不是负责收拾残局的,才不觉得严重!”多年沉冤隐隐触怒。
“老实讲,我们这些总务的为了善后问题,搞得两头不是人。每次你们活动组的弄了一堆大道具,我们收也不是,丢也不是。”
“丢了还会被财务组的骂浪费!”不懂节约。
“收了又被行政部的璋大姐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们老是搞这些有的没的,把教会弄得像仓库。”
“你们不觉得严重,我们这一挂人却真的快被整到挂了。”
“我谢谢格非在这里替我们把话说破!”有人豁出去了,大呜大放。“我们总务组的已经反应过很多次,大家却老是不当回事,完全不处理,弄得我们现在一听到要办活动就头痛。我甚至很想拜托大家,稍微体谅一下我们这些杂工的难处好吗?”
言下之意,是要复活节儿童剧别弄了?
“我们哪有不处理!”强烈反弹。“我们早就说要帮忙,是你们总务组的叫我们不要越权干预你们的事务!”
场面火爆。
“等一下。”主席伸掌。“这个问题我们待会”
“你们那叫帮忙吗?”还好意思理直气壮!“你们除了动嘴巴、下命令,提一堆根本没办法执行的创意,变成我们除了费神处理杂务,还得费神应付你们!”
“什么应付!”讲这话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旁人急劝。“弟兄之间不要吵架”
“本来就是!你们哪一个亲手来拆解过大道具?你们知不知道拆解下来的东西要怎么做垃圾分类?要怎么丢、怎么收?你们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是我们自掏腰包来处理,只因为你们说预算有限,无法拨款处理这些?”
“出钱出力的结果,是坐在这边给你们的炮轰。”呵。
“我们哪时说不拨预算给你们处理后续的!”轮到财务组愤然开炮,扩大战役。“你们每次都报那种没有统编、甚至没有收据的帐,教我们怎么拨款?”
“如果要给收据才给钱,请问拿到收据之前的帐款是谁在代垫的?你们以为我开银行,要拿多少现金出来都没问题吗?”
“这项请款争议已经吵很多年了,在执行细则修定前”
“要不然你们自己来接手善后工作!”
“别这样,有话好好讲。”
“别在那里猛说大话,有本事就动手做做看!”
“好了!与其闹成这样,不如暂且拦置大道具的问题。”大不了不要做了,叫小朋友直接上台演!
“那个用、用布来做怎么样?”
丽心小蚊子的嗡嗡叫,顿时惹来全场瞠怒火爆的大瞪,几乎将她万箭穿心。
“我们可以把、把所有的场景都用布幕来表现。什么大道具都不用做,换场景只要换布幕就可以了。事后的收拾,只要把布幕卷一卷就”
呃,总之,就是这样了。
满室紧绷的死寂,害丽心僵笑得一头大汗。
怎么都没人有点反应?这个提议有这么烂吗?
“格非,你觉得呢?”主席淡然把问题拋给挑拨离间的元凶。
只见他一副隔岸观火的悠哉样,环胸摇着座椅晃荡,对丽心大展饶富兴味的坏笑,故意闲闲跟她耗。
“不错啊,挺有创意的。”
众人这才纷纷附和,视丽心的提议为盖过cas印章的优良肉品,可安心食用。
“只可惜,这创意完全不适用于儿童剧。”
他这淡然一句,又泼了众人一头冷水。他倒凉快得很,慢慢啜饮他的咖啡。
“为什么用布来表现会不适合儿童剧?”烈士代表恭敬讨教。
“儿童剧是给儿童看的,所以彩色的会比黑白好,动的比静的好。布的表现虽然有创意,但它完全是死的。”就挂在那里,动也不动。
“那怎么办?”
“是啊。”郎格非矛头一转,挑眉朝小人儿嘻嘻笑。“丽心,你说怎么办?”
她哪知道!好不容易惊险过了一关,竟又被他推下悬崖。
“你既然这么有创意,就再说个点子来听听吧。”他哼笑。
她已经吓到心脏狂跳,几乎跳出喉咙,哪还想得出东西。
“快点,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大爷他待会还有别的节目耶。
“我、我也”
“快快快,想点什么是好收又能动的!”
他不耐烦的气焰通得她鸡飞狗跳,旁人也被紧迫的情势压得喘不过气。
“用风扇去吹布幕,它就会动了”
“你是在演复活节还是在演恐怖片?用你的大脑想,不是用你的大肠想!”
“大肠会想吗?”旁人窃窃私语。
“不会,只会制造粪便。”叽咕叽咕。
“快点!”
她脑袋一片空白,只差眼睛没翻白。“那个”
“谁跟你这个那个,讲!”
“用、用小朋友玩积木的方式来来弄,会不会比较好?”
“讲清楚!”
“就是”天哪,她已经头昏到连自己在讲哪国语言都不知道。“我们可以用一块一块的东西叠出场景,换场就只要换个方式叠就可以。不但可以灵活运用,收起来也很好收”
“什么叫一块一块的东西?”他继续欺压。
她不知道啦!呜鸣鸣。“大概像纸箱之类的,叠几个起来不就很像一座小山吗?或是叠成房子”
全场鸦雀无声。
她可以了解。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去撞壁,没脸见人,拙毙了。
“非常好。”
郎格非的这一声,比之前的脑力轰炸更令她震惊。他却意味不明地淡淡笑着,朝主席间喳呼。“看到没?你这里不是没人才的煤矿,而是钻石矿。问是,要懂得如何开采。”否则反而糟蹋。
这下她反而有听没有懂。他这是在称赞她吗?怎么可能?
“我刚刚”随便乱讲的疯话。“那种、有有有可能做得出来?”
“关于这点。”他满意地搭手在她肩上。“你就必须和我这个负责制作的,好好私下协谈了。”
大手猛地一拉,就欢欢快喜、正大光明地将手到擒来的小猎物拖出去,无视尚在进行的后段筹备会议。
他这一拖,竟把丽心拖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安和路豪华pub吃“早点”对夜店玩家来说,晚上八点吃饭实在太早了点。
包厢沙发座内,挤满他随手call来的一挂猪朋狗友,半数左右看来还满像人类,另外的则仿佛巴鲁趟星合成兽,吓得小人儿魂飞魄散,张口飙泪。
这票彪形大汉们,个个虎臂熊腰,皮衣皮裤,戴钉挂炼,臂上肌肉累累如芒果西瓜,有的还刺上龙凤呈祥小叮当之类的。阵仗之豪迈,令不少前来把妹的白领小资自惭形秽,深感自己的粉味有辱国格。
“这次车队打算跑哪里?”
“美西格不一起来吗?”
“得了。上回跟你们横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事,消息败露,回来后差点被高堂老母扒皮抽筋,刻上精忠报国。”
“啧,还以为你可以替我们去跟那些老外撂英文。”
“撂个屁,用下巴跟拳头比画就够了。”肢体交流。
丽心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外星语言,只忙着在他们叼烟吞吐的十里雾中含泪呛咳,奋力呼吸。
妈呀,臭死人了
“你还好吗?要不要跟我换位子?”被郎格非由教会一道赎出来的德国帅哥勒卫,好笑地以简单中文问候着。
丽心被熏得双眼刺涩,频频点头。
她正要起身坐往包厢边缘,一条铁臂却懒懒挂上她肩臂,故作散慢地将她猛地拥入胸怀里,强行扣押,被迫依赖。
他这是在干嘛!她羞愤得几乎喷鼻血。
郎大爷坐拥小艳娃,吞云吐雾,慵懒哈拉。
“我上次看到大条他自己改装的宝狮406,他什么时候开起这种玩具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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