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但梅姐并没有就此消失,银铃也似的声音或语或笑,时常会在村子里响起。而我每闻其声,总要从房子里跑出户外,目送她一阵,直到笑容与笑声俱已缈远,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手拿书本或钢笔发呆。而这些,梅姐是不知道的。
后来我在学校住读,即使放假也很少回村;加上学习紧张,慢慢地把梅姐忘了。十八岁那年寒假的一天偶尔从梅姐家门前路过,忽然想起许久没见过梅姐、没听过梅姐的笑声了,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我毕竟和她父母是同辈中人,因此学着大人们的无聊行径,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进门先寒喧虚礼一番。那时梅姐的母亲已不在人世,她父亲很客气地陪茶陪话。坐了一会,没见梅姐的影子,倒是有几个与她家沾亲的乡邻不停地忙进忙出;还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模样挺英俊的小伙子耷拉着脑袋坐在一个角落里,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梅姐的父亲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话,无情无绪,我只好告辞。
没见到梅姐,倒见到些古怪,好叫我纳闷。出来一打听,才知道我去得不是时候,正赶上梅姐生孩子。天哪!梅姐在自己的闺房里生了孩子,成了“姑娘妈妈”那个坐在角落里六神无主的小子就是她的未婚夫、就是那孩子的父亲!若论长相,那小子挺精干,不枉了梅姐的青春美貌,只是太缺乏男儿气概,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又何必畏畏缩缩?他应该象个男子汉,呆在梅姐身边,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些鼓励,不应该抱着脑袋愣在堂屋里。当然,更不应该让梅姐把孩子生在闺中,应该早点把梅姐娶过去,牵着梅姐的手,让她体体面面欢欢喜喜地拜天地入洞房。因此我又觉得梅姐毕竟还是委屈了些,我打心眼里不愿梅姐嫁给这样一个少担当缺主见的男人。
但梅姐毕竟还是被那个楞头青娶走了,娶到了一个离我们村子很遥远的地方。梅姐出嫁那天,我正在学校,迎娶的车队要从我们学校旁边的大路上经过,因此那天我听课特别的不专心,总是不停地朝窗外张望。可是我失望了,我没有看到披红挂彩的婚车,竟不知梅姐是何时从我身边走过去的。
梅姐走了,带走了她的孩子,也带走了她的美和她的笑声。村子里忽然平静下来,风云日月花草树木再也不能在那动人的笑声中颤动。我总觉得梅姐并不象人们平时所议论的那样,尽管她最后的结局是我很不情愿接受的现实,但这与平时的作风并没有多大的内在联系。乡村文化,最主要和最无聊的部分,就是爱拿长相出色一点的大姑娘小媳妇作文章,而真正品行不良的人,是没有谁愿意提及的。关于梅姐的闲话,或许是那些“乡土作家”茶余饭后的“随笔”吧?村里老少男女人等似乎因梅姐带着自己的孩子出嫁而不再说三道四,并且“私生子”一词从此在村里成了一种忌讳。我认为村里人都是喜欢梅姐的,其实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梅姐的爱护,也许正因为有了一份关爱,才要求她比别人做得更完美,才对她格外挑剔,才常常搬些是非来警醒她。我不知道乡邻们是否会恋念她,而我自己却常常在夕阳下发呆,一遍又一遍地怀想梅姐,许多日子,那笑脸常常在脑海里浮现,那笑声也常常在睡梦里响起。在我漂泊异乡的日子里,梅姐一直是我所能想起的故乡小村里最亮丽的风景,那开朗活泼的笑声在我心中凝成了一种淡淡的却又经久不散的怀念。